见陈澈久不作声,萧慎不经意间继续开口:
“扬州你已经呆不下去了。”
只当陈澈不知如今外面的声音,萧慎平静地讲述着其入狱后城中的流言。百姓如何因他而非议书院,又是如何编排着他的过往,“陈澈,依眼下之景,你以为你出狱后还能坦然呆在扬州吗?”
话落,陈澈依旧不语。
这时的萧慎也终于失去了耐心,脑中突然联想到自己今日来此处前听到的传闻,眼中便得晦暗不明,而后悠悠道:
“你不在意自己名声,那林掌柜呢?”
提起林瑰,陈澈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
“林掌柜因你之事已被不少人非议,而女子名声有多重要,你应该比我清楚。”
萧慎深知蛇打七寸的道理,他明白一直以来牵引着陈澈难以释怀的究竟是什么。除去儒生身份瓦解,报国无门之外,还有毁人身誉所带来的谴责,既然当年的陈澈在此谴责之下溃败,那么如今的陈澈在听到那句“毁人身誉”时不可能无动于衷。
果然,当那句“女子名声有多重要”出口后,陈澈眼中明显一黯,置于身侧的手不由紧紧攥了起来。
萧慎将此举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有顾虑,此事就算好办。
也不逼迫其当下给出答案,萧慎这时突然伸手来到陈澈肩膀出,状似无意地将其上那抹污渍拂去,而后轻手拍了拍,“你考虑一下罢,明日我会再来。”
看着萧慎的背影离开,一直强忍痛意的陈澈终是泄了力气,摔坐在了石床之上,按着右腿膝盖,额上满是汗渍。
***
周容还算守诺之人,答应林瑰不再为难陈澈,当日晌午便去县衙撤了状书,与此同时,林瑰搀扶着章文青一同抵达了府衙,章文青坚称陈澈从未在书院内担任过夫子,只是负责一些书籍整理的活计,且书院众人皆能作证。
刘蕙本就无意与章文青作对,押着陈澈的案子不审也算是给章文青机会说服周容撤案,如今周容主动不再计较,于刘蕙而言便是皆大欢喜,对此自然喜闻乐见。
如此,这场风波总算过去。
傍晚,映着黄昏的晚霞,陈澈从州府大牢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包裹。
双脚迈出牢狱大门,一阵暖流突然袭卷而来,这几日呆在牢内,陈澈险些以为如今已至暮秋,然而此刻沐浴着牢外晚霞,方才意识到眼下正值夏时。
抬眼见不远处站着两人,陈澈神色一滞,片刻后抬脚向两人而去,待靠近后微微躬身,“夫子。”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给夫子添麻烦了。”
看着面前削瘦而单薄的身影,章文青鼻尖一酸,只是面上始终扬着笑意,抬手将人扶住,“好...好...出来就好。”
仔细打量了陈澈良久,章文青默默叹了口气:“瘦了。”
“还好”,陈澈宽慰道:“许是未梳洗的缘故。”
“回家好好休息些日子”,章文青祥和地笑着说道,这时突然想起身旁还站着一人,连忙对陈澈说道:“俨时,此次你能顺利出来,多亏了林掌柜。”
陈澈方才便已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林瑰,在章文青话落后,目光顺势落到其身上,一席绯色襦裙映着晚霞,将人衬的明媚粲然,只是神色依旧难掩憔悴,陈澈微微发紧,陈澈觉得满腔说辞埋于胸中无从道出,最终惟有“多谢”二字。
林瑰这几日忙于为陈澈奔走,脑中有根弦紧紧绷着,故而在看见陈澈时有一瞬的混沌,这种感觉直到见其开口后方有实感,于是唇角微微扬起:“不客气。”
两人在克制的话语中相互看了眼彼此,随即心领神会的莞尔。
不过章文青却并未看出两人间细微的情愫,见陈澈如此不识趣的模样,心中不免着急,故而佯装气恼道:“多什么谢?人家林掌柜帮了你这么多,你一句多谢就想打发了?”
陈澈闻言一怔,不由回头望向章文青,后者见其木讷的模样更是来气,忍不住轻拍了下陈澈脑袋:“横竖你接下来几日也没什么事做,便帮着林掌柜做些事!”
话落,见陈澈依旧杵在那里不动,章文青忍不住抬高声音:“听见没?”
“听见了。”
林瑰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好笑,不过也没有推诿,凭白收了个伙计,想来也不错。
后来陈澈与林瑰先将章文青送回家中,婉拒其要二人留下用饭的念头后,相携从章宅离开。
“我送你回去。”出了章宅,陈澈率先开口,林瑰闻言也未推脱,两人一同往胭脂铺而去。
直到行至胭脂铺外,林瑰转身看向陈澈,“我到了。”
“嗯。”陈澈颔首:“进去罢。”话落,便欲转身离去。
“陈澈——”
看着陈澈转身的背影,林瑰连忙将人喊住,陈澈闻声回头,“怎么了?”
神色犹豫之际,林瑰抬脚往陈澈身边走了过去,待在其面前站定后,缓缓仰头:“你不会突然不见罢?”
此话方才在路上林瑰就想问了,可迟疑了一路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事实上自上次从狱中离开后林瑰便一直不安,她担心陈澈离开。
若当初陈澈是为了不再被过往所困而来了扬州,那么如今往事重提,林瑰不知陈澈会不会因此而离开扬州,又去往他处。
若其当真动了这样的念头,她似乎没有理由反对,可她也明白自己已无法平静地送陈澈离开。故而一直拖到最后才将话问出,只因担心眼下若是最后一面,是否还是应该留一句告别。
陈澈从不曾在林瑰脸上看到如此神情,有犹豫,有慌乱,还有几分不甘。
定定的看着说完话后将头垂下的林瑰,这时恰好有一缕发丝顺势垂落下来,被晚风吹散于面容之上。
陈澈见状,伸手将那缕发丝绾至林瑰耳后,只是这一回不似在狱中那般局促,将那缕发丝安置妥帖后,手却并未从其发间离开,而是顺势将其额头抬了起来,强迫林瑰对上自己的视线。
“不会。”
在林瑰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下,陈澈坚定而认真,“不会突然离开,日后我要去何处都会告诉你。”
林瑰不知陈澈那句“都会告诉你”是为何意,只记得听见那番话后的自己脑中登时一空,随即面上不断发热,以至于整夜难眠。
第二日一早,林瑰起身收拾妥当,人刚踏入前厅,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身旁是神色兴奋的江琪。
陈澈见林瑰目光茫然的看向自己,心中不由好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瑰下意识开口,不解陈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家中,故而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眼下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下,回头只见季裴然单手提着一食盒走了进来。
“愣在这里做什么?”
陈澈这时起身接过季裴然手中的食盒,轻声说了句“多谢”,而后将食盒中的饭菜端了出来,又将餐具摆放整齐,见林瑰依旧无神的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醒醒,吃饭了。”
林瑰这时恍然回神,脸上复又微热,于是连忙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粥喝了起来,陈澈在一旁看着,被林瑰的动作逗乐,于是夹起一箸春笋放进林瑰盘中,“吃点菜。”
险些将头埋进碗中的林瑰在听见陈澈的话后一滞,囫囵着将口中的粥咽下,而后夹起面前那块春笋放进口中,低声说了句“哦”。
与林瑰相识五年,季裴然从未见过其流露出这般明媚与娇俏的神色,这也让她意识到此刻的林瑰,是真的欢喜。
目光落在陈澈身上,季裴然想起今晨自己与陈澈的对话。
......
将人带进前厅,季裴然为其添了杯茶,口中却说道:“坦白讲,我并不愿你再与林瑰接触。”
陈澈握着杯盏的手一顿,只听季裴然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是因你坐牢之事,我虽未读过几日书,可江琪读书时我会在一旁听着,他说你讲了许多行世之理给他,都是十分有道理的。”
陈澈沉默地听着,盯着手中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裴然见状心中也有些憋闷,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我想能说出那些话的人并非十恶不赦。可是陈澈,我虽能依旧视你为江琪夫子,却无法赞成你与林瑰来往。”
“你知道你若继续与林瑰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如今落在你身上的非议也会落在她身上。林瑰的性子我晓得,她定然不会在意,可是你得在意。”
季裴然眼看着陈澈的面色愈发苍白,心中也有些难受。然而为了林瑰不再被非议,她只好试图彻底将人击垮:“你知道林瑰为你做了什么吗?”
陈澈闻言怔愣,疑惑地抬头看向季裴然。
“她前几日一直在翻看账本,我不解何意,直到后来听闻周容的事后才反应过来,林瑰为了你,甚至想要放弃与周家的生意。”
提起此事,季裴然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周家掌握着胭脂铺半数以上的香料供应,放弃周家,意味着林瑰几乎放弃了这间铺子。”
一字一句,季裴然的话如同匕首一般在陈澈心中挥舞,这时脑中突然响起当日萧慎的话来:“你可以不在意自己,那林瑰呢?”
若放在以往,陈澈定然毫不迟疑地决定离开,可此次面对的是林瑰,想起昨夜那双担心自己消失不见的眼眸,陈澈心中发苦。
当林瑰说担心他不告而别时,陈澈心中除了一个念头再无其他。
“可是,我舍不得她。”
其实这章不算告白,但告白很快就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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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干净相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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