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的相信有时并非源于真相本身,而是他们的双眼。就好比眼下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看那衙役身材魁梧,语气不善地指着地上那个孱弱女子,只会认为是衙役不对。
见林瑰一双凤眼泛红,神色委屈地看着上方之人,围观众人虽不敢当众顶撞,可口中却忍不住低语:
“这衙役怎么还当街为难一姑娘...”
“是啊,你看那姑娘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莫不是情债?”
“有可能啊...”
衙役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听着众人愈发荒谬地非议,黝黑地脸上逐渐泛红,羞恼地望着众人道:“你们休要胡说,是刘大人....”
“出什么事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只见刘蕙领着两人站在府衙门口,皱眉看向门外乱哄哄地一团。
衙役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故而在看见刘蕙时一喜,匆忙跑至其面前,控诉着林瑰道:“大人,此人罔顾州府律例,偏要闯进去见您,小人见状只得将人拦下。”
刘蕙顺着衙役地手指看向不远处,林瑰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起身,此刻正平静地看着自己,分明是极淡的一眼,却令刘蕙心中一紧。
昨日他在南河看见林瑰,只见其望向那孩子时神色悲痛,想来两人是有些关系的。
可一想到昨夜那人的叮嘱,刘蕙不敢忤逆。思忖间只能想办法将林瑰先安抚住,于是责备地看向一旁站着地衙役:
“我说过多少次要与民为善,你是全当耳旁风了?怎么能将人推倒呢?”
而衙役在听到刘蕙如此说后,顺从地将头低下:“小人知错。”
刘蕙见状瞪了眼身旁之人,紧接着缓缓走到林瑰面前,脸上堆起一抹笑意:“手下之人冲撞姑娘,的确乃本官教导不善。不过州府有规定,闲杂人不可擅入内。”
一番话既放低了姿态承认自己有失,也将矛头指向了不识礼法的林瑰。
不过林瑰本就是为引刘蕙出来而掀起这番动静,如今见目的达成,眉眼低垂地致歉道:“是妾身情急之下疏忽了,还望大人恕罪。”话落,抬眼看向面前的刘蕙,语中没有一丝波澜道:“不过如今既见到知府大人,妾身想向您讨个说法。”
林瑰的语气算得上平和,可不知为何刘蕙心中仍旧犯怵,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这起命案是如何结案的,担心其会在众人面前质疑此案,于是连忙说道:
“姑娘有事可以同本官讲”,刘蕙脸上再次扬起那道虚伪地笑容,“只是这站在府衙外终究不妥,不如进去说?”
林瑰要的便是这句话。
于是看向刘蕙道:“多谢刘大人。”
众人见刘蕙如此体恤百姓,再一次用双眼相信,他们的知府大人是位怜爱百姓的好官,于是相继散去,口中不忘称赞刘蕙贤明。
...
林瑰随刘蕙来到堂内,看着里面熟悉地摆设,恍然意识到这已是近日来自己第三次踏入这府衙之内。刘蕙显然亦有同感,待在堂上落座后,看向底下站着的林瑰,神色不明地开口道:
“林掌柜与本官的府衙倒是颇有缘分。”
“妾身听闻知府大人垂怜百姓,刚正不阿,故而遇事只能前来找您。”佯装没有听出刘蕙话中不满,林瑰恭敬地应道。
方才在府衙外,林瑰便看出刘蕙想要息事宁人,且不说其是因石生之案令有隐情,还是在意自己的贤明,可只要其还有顾虑就是好事。
刘蕙本意是想暗讽林瑰,可其一句话却将自己堵了回去,毕竟他断不会否认自己爱民如子的贤名,只是看向林瑰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
“林掌柜当真生得一张巧舌。”
林瑰对刘蕙地不满只当不知,心中始终记得自己今日前来之意,于是看向座上的刘蕙,说道:“妾身实话实说罢了,大人心系百姓,想来绝不会令逝者枉死,对吗?”
刘蕙感受到林瑰投向自己的视线,面色当下有些难看,“林瑰,你这话是在指责本官吗?”
“妾身不敢,只是认为石生溺亡一案中有诸多疑点不明,如今草率结案是否有失?”
话落,刘蕙神色一暗,就知道林瑰没有那么容易搪塞。只是转念一想,此事仵作做的极为干净,又有背后之人作保,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故作疑惑道:
“疑点?本官昨夜亲自看着仵作验尸,而石生身上也并没有其他伤痕,这便足以证明其乃溺亡。”
说着,刘蕙目光幽深地看向林瑰:“那么不知林掌柜所说的疑点,究竟是什么?”
“若石生是被人从背后推入河中呢?”林瑰冷声问道。
“此事本官自然派人查过,落水之处并无旁人脚印。”
见刘蕙不加思索地应道,林瑰心中一寒,而刘蕙则因林瑰憋闷地模样很是自得,当下心情极好地规劝道:“林掌柜,查案之事官府自然比你清楚,而你所说的那些疑点本官早已核实,故...”
话落,刘蕙顿了一瞬,接着开口:“还是请回吧。”
若不是昨日她看见了石生衣袖之下的淤痕,林瑰应该也会相信刘蕙所言。
昨日在看见石生尸体时,她虽有些恍惚,可残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冷静了下来,趁着房正阻止围观众人靠近时,林瑰看到了石生手腕处有一道浅浅的淤青,本想掀开其衣袖仔细探查,却被陆加拦了下来。
可虽是极短的一眼,但林瑰不会看错。
故而她虽猜到刘蕙既然能迅速结案,定然会摆出足够的证据,可当亲自听其说出此话时,林瑰心中仍旧闷堵。
在陈澈入狱之事上,她能看出刘蕙是个颇为圆滑之人,既不愿因此事得罪周家,又顾及了章文青的体面,于是便默许自己于两人之间奔走,借此全身而退。可如今面对的是一条人命,林瑰不知该如何释然。
“刘大人,妾身虽不懂查案,可却知道人若落入河中,身子会随河流飘动,那么请问大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辰内找到石生落水之处呢?”
看向上方之人,林瑰掷地有声地开口,丝毫没有给刘蕙一丝情面。而后者显然也被林瑰此举激怒,脸上神情微敛,反问道:“你是在质疑州府吗?”
“妾身只是说出此案中的疑点罢了,若州府未查明过此事便匆匆结案,难道不会愧对逝者吗?”
话落,只听上方传来“啪”地一声,刘蕙气急地指着下方道:
“大胆!林瑰,你不要以为在扬州有些名声,本官便奈何不了你,你可知方才这一番话足以将你送进大牢?”
“若将妾身送进牢内能够重查石生之案,妾身没有异议,只是...刘大人会吗?”
“你...”刘蕙闻言一顿,看向林瑰地神情愈发狠厉,而在看见对方依旧定定望向自己时,
心中那股恼意顿时被点燃,下一瞬冲门外喊道:
“来人,将林瑰给我押入牢内!”
门外立着的房正一直在偷听屋内地动静,虽说听不详实,可却听见刘大人怒拍桌子的声音,房正一慌,猜测林瑰定是惹恼了知府,果然,片刻后听见刘蕙地声音响起,房正不由轻颤,而后缓缓行至堂前,不过却不敢看向座上之人,只低头应道:
“...是。”
话落,侧身对林瑰道:“林掌柜,请。”
林瑰似乎对刘蕙地举动并不意外,因此在听见其命令后未多言语,顺着房正手的方向走了出去。
...
将牢房的锁链打开,房正对身旁的林瑰说道:“林掌柜...请。”
“多谢。”林瑰低声道了句谢,而后缓缓走了进去。
房正见林瑰瘦弱地背影出现在阴暗地牢房之内,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瞬地难言,故而半晌也未落锁。
林瑰见身后半晌未有声响,不由转身望去,见房正神色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禁看口吻到:“怎么了?”
房正闻言一滞,透过牢笼缝隙看向林瑰,牢中昏暗,惟有东侧一道极窄地窗户留给犯人透气,今日阴云密布,眼下不见一丝光亮,故而房正有些看不清林瑰面容,于是只能对着那道模糊地身影开口:
“您今日有些莽撞了,刘大人听了那些话自然是要动怒的。”
林瑰意识到房正是在向自己解释,于是不由问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我...”房正一时语塞,黝黑地面上闪过一丝局促:“我只是觉得您若不说那些话,便不会进到牢内了。”
“可这话我若不说,便没人替他说了。”
房正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林瑰口中的“他”指的是石生,想起昨日林瑰交代自己的话,心中有些愧疚:“抱歉啊,林掌柜,没能及时将此事告诉您。”
林瑰看着不远处的房正,冷不丁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下个月就十七了。”
才十七岁啊,林瑰心中不由感慨,随即突然说道:“房大人,你可否帮我两个忙?”见房正闻言一顿,林瑰不由失笑:“放心,绝非令你为难之事。”
房正本以为林瑰会因石生之事埋怨自己,如今见其依旧礼貌,心中有些松动,牵连着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说道:“林掌柜您说。”
“劳烦你去一趟胭脂铺,问季掌柜取五两银子来。”
“没问题”,房正爽快应下,只是答应后却有些不解:“您如今...在牢内,要银子做什么?”
“这则是第二个忙”,林瑰温和地说道:“待将银子取来,帮我交给今日府衙外那位衙役,不过我不知其名讳,还得辛苦你去问问。”
晨间林瑰在府衙外的事房正也听说了,只是他不知为何要给那衙役银两。见房正面露迟疑,林瑰解释道:“我害他被刘知府责骂,这是补偿他的,至于那句抱歉,若我能出去,会亲自同他说。”
房正闻言这才明白,当下颔首道:“好,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将牢门锁上,房正最后看了眼林瑰,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林掌柜可需要我带些话出去?”譬如救她出去。虽知此事有违律例,可他依旧没能忍住。
林瑰明白房正的弦外音,感念其在这时对自己的善意,不过还是婉拒道:“不必了。”
目送着房正地身影离开,林瑰心道,十七岁地年纪,能干净些就干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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