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叔父死后,只留给了他一间陈旧地屋舍和为数不多地一些散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样的局面饶是养活自己都极为困难,更遑论其他。然而考取功名乃江淮自幼时便埋于心底之念,他舍不得放弃。
书院的学费已拖欠良久久,虽说韩明观从未开口催促,可江淮的自尊已无法支撑他每日坦然进入书院,而就在这时,他遇见了柳文斌。
是日,族长兴高采烈地来到江淮家中,称学费有了着落,江淮见状目露疑惑,不知此话何意,族长则说要带其去见一人。
当二人来到宗祠,看见一人正坐于屋内,周身华贵,器宇不凡。见族长将人领了进来,伸手将茶杯搁在一旁的桌上,和蔼地看向来人:
“你就是江淮?”
“...是。”
路上族长告诉江淮,县城内来了位贵人,称愿意资助他完成学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江淮表现得礼貌些,切莫惹其不喜,因而江淮进屋后始终将头低着,恭敬地应道。
“听闻你书读的不错。”座上人这时开口,语气关切而温和:“读书知理,而后知天下,断然不可弃之。”
话落,江淮耸着地肩膀微僵,抬头看向前方之人,眼中有些难以置信。那人见状唇角轻扬:“怎么,被我说中了?”
江淮闻言脸上泛起一抹羞红,心中撕扯许久,低声道:“读不起了。”
一句话令身后站着的老族长红了眼眶,他们村子经年穷苦,白丁遍地,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江淮,奈何境遇所困,村民竭力也难以供其完成学业,思及此,心中不免自责。
座上人在听了江淮地话后不语,幽静地双眸里藏着江淮看不穿的心事,然而片刻后只听其突然开口:“此事你无需担心。”
接着在江淮错愕地目光下,那人沉声道:“读书可不该成为如此昂贵之事,你且安心读,钱我来出。”
后来江淮得知那人名叫柳文斌,是桃源县城内有名的乡绅,产业遍布整个淮安。这些年间,其时常奔赴各个偏远村落,帮助诸多寒门学子继续入书院,而其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那句“读书不可成为昂贵之事”。众人闻言,皆赞其德行。
...
季裴然所说与陈澈陆方一先前所查到的几乎无二,想来江淮和萧慎都是柳文斌曾被柳文斌资助。只是从萧慎的话中可知柳家资助学生一事也许并不似表面那般单纯,起码于萧慎而言不是,那么江淮呢。
于是陈澈问道:“那你可知江淮与柳家之间是否有其他往来?”
季裴然明白陈澈何意,事实上对于柳家资助一事,江淮的态度很是坚持。当年受柳家接济实属无奈之举,待其年长些后便不时承接一些誊抄书册的活计,而赚取的银钱则都被陆续还给了柳家:“我只知江淮每月都会去柳家还钱。”
“再无其他吗?”陆方一见状道:“你再仔细想想。”
“江淮唯恐旁人得知自己与柳家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攀附。”季裴然唇间泛着一抹苦涩,若江淮当真有巴结柳家之意,他们那些年又怎会潦倒至此。
“江淮最后一次送钱是什么时候?”陈澈这时突然问道。
“具体的日子我记不清了...”季裴然努力回忆着,然而此事毕竟已过去许久,她并不能确定,“似乎是在科考后几日,当时江淮还期待中举后也许能将余下债款悉数还清。”
季裴然眼中闪过一抹哀色,可谁能想到说此话者已无来日。
“那么江淮故去之后,柳家可有问询?”
听陈澈如此问,季裴然目光微滞,后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见过,可那时我整日浑浑噩噩,也许其来过也未可知。”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后来我了无生念,想带着江琪轻生,遂将房契交给了族长,叮嘱其将此物拿给柳家,也算还了这些年的恩情,可族长却说不必了。”
“不必了?”陆方一闻言疑惑:“他为何能替柳家回绝?”
季裴然摇了摇头:“当时我顾不得细想,只当族长是担心我与江琪的日后,不过临走时我将房契留在了旧宅内。”
这便是季裴然关于当年所有的记忆,看着对面的陈澈与陆方一,只听其缓缓道:“如今想起这些,竟像是上辈子的事。当年林瑰救下我与江琪后,我便决心要与过去断了牵连,因而方才不愿提及,抱歉。”
“是我们该说抱歉。”陈澈自然清楚逼迫其忆起过往之事有多么痛苦,可若江淮身死的背后当真与柳家有牵连,那么季裴然与江琪就都会有危险,“此番重查旧案,终究扰了你们母子安宁。”
“别这么说”,季裴然连忙摆了摆手:“你们是为江淮求公道,我怎么会担心被扰。”
更何况若如陈澈所言,他是因调查江淮案而被牵扯其中,甚至断送了本该光明的一生,季裴然心中更是愧疚。
困在江淮身上的谜团今日算是有了答案,陈澈与陆方一便打算告辞,林瑰将送两人出铺子外,陆方一见两人像是还有话要说,于是挑眉看了眼陈澈,不怀好意道:“驿馆定好了,是白日里你说的那间。”
话落,又礼貌地看向林瑰:“在下先告辞了。”
望着陆方一渐行渐远地背影,林瑰疑惑地看向陈澈:“什么驿馆?”
“我让方一在胭脂铺附近定了两间厢房,最近我们都住在那里。”
今日陈澈许多话虽未明说,可林瑰能感觉到眼下他们的处境并不算好。
“接下来会很危险吗?”
“很危险。”陈澈闻言果断应道。
“什么呀。”林瑰带着怨念看向陈澈:“你难道不是应该安抚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嘛....”
见林瑰一幅不满地神色,陈澈有些好笑,伸手在摸了摸其脑袋,“此事的确危险,告诉你是让你提高警惕。”
林瑰见陈澈神色郑重地交待着,当下也收起玩闹之心,拉住搭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低声说道:“我记住了。”
说这话时,月色透过屋檐倾洒在林瑰身上,为其平添一抹绵软地素光,牵动着陈澈觉得内心变得踏实而宁静。于是映着那道光亮,缓缓开口:
“别怕,我会保护你。”
...
来到驿馆内,陈澈正欲找掌柜问询陆方一定的厢房是哪间,这时却瞥见一白色身影坐于桌边,悠哉地啜饮着。抬脚行至其身侧落座,这时陆方一刚端起一杯酒饮下,看见身旁之人不由一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落,为陈澈面前的杯中添了些酒,口中赞许道:“这扬州酒的确名不虚传啊...”
陈澈瞥了眼陆方一涣散地双眼,默默将酒杯推至一旁,这些年间自己有意不再碰酒,以免重蹈覆辙,当然,与林瑰的那次除外。
不知为何,从遇见林瑰那日起,他似乎便一直将其搁置在理智所辖之外,可明明两人相识也不过数月。
见陈澈面容逐渐变得温和,目光也愈发柔软起来,陆方一不由撇了撇嘴,调侃道:“看来真应了那句‘有情饮水饱’啊...”
陈澈闻言一愣,平日想起林瑰时无旁人在侧,故而他并不知自己是何神情,如今听陆方一说起,原来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不过却也并未反驳。于他而言,能与林瑰相识,的确是一件美好的事。
见陈澈默不作声,陆方一再次饮尽杯中的酒,不由感慨道:“俨时,看见你如今这般模样,真好。”
陈澈伸手夹起一箸菜放进口中,“何处好?”
“就是...”,一阵醉意袭来,陆方一脑中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形容更为确切,伸手挠了挠后脑,突然间灵光乍现:“突然像个男人了。”
“....”
陈澈斜着瞥了眼陆方一,后者这时也意识到这话欠妥,于是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吧...你如今既不像五年前那样莽撞,又不像这几年那么颓然,反倒是越来越成熟了,对...成熟。”
是吗。
陈澈不由一怔。他倒不觉得自己变了,只不过是重新面对过往罢了,可听陆方一如此说,又忍不住回想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应该是认识林瑰以后吧。清醒地看着其闯进自己视线,放任自己与之牵扯过甚,一面克制一面沉沦着直至如今。
接着有什么突然变了。
曾经很长一段时日里,陈澈认为自己的尽头名为清白,待冤屈洗净,他的一生便该结束了。可此时此地,他却觉得这条清白之路的尽头叫作过去,让过去,过去。
陆方一见陈澈垂眼盯着面前那杯酒不语,伸手将其拿了过来,而后塞进陈澈手中,嘴上嘟囔着:“喝!”
陈澈看着手中的杯盏,眼中升起一抹柔和,不过还是将酒杯放在了桌上,之后看向已经不省人事的陆方一,唇角勾勒出一道笑意:
“方一,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再来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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