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筝跑到城外时,但见邑城上空漫天箭雨迎空而上,尖啸声此起彼伏,火光丛丛,城中百姓但凡能逃的,都携家带口往外跑。
东奔西窜的人流当中,唯有顾筝逆流而行,在众人堆中奔向城门。
“小姑娘,你不要命了么?快跑吧,那些蛮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你会没命的。”一个佝偻的老汉拉着她,不让她往里去。
“老伯,邑长回来没有?邑长家的公子呢?”顾筝红着眼问道。
“邑长还能回来?呸,恐怕闻见风声,早就逃之夭夭了,他那两个儿子就别说了,都是不中用的废物,朝廷早就该把这帮尸位素餐的蛀虫杀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老汉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乱世流民,后退无家,前方无路,唯有骂自己四时无休养出来的废物解恨。
“那邑长三公子呢,成珏,他如何了?”顾筝近乎失了理智般喊了起来。
“那个药罐子啊,谁知道啊,兴许死了,蛮人已经从北门攻入城中,我们是从西边的山道逃出来的,城里早就尸横遍地,那个病秧子也许已经死在了乱军刀下。”
老汉说完,见顾筝没有要跑的意思,便扯开自己的衣袖赶紧溜了,顾筝愣了片刻,拔腿便冲向西方山道。
邑城中血腥烈烈,蛮人四处烧杀抢夺。一个身形高大、虬发怒目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中走到前方,眺望着不远处的邑长府衙。
他边上立着一个四肢枯瘦,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名叫余休,是邑长成锋“左膀右臂”当中的左膀。
可惜左膀已经换了主子来扶持,他阴鸷的双目在见到满城血腥时闪过一道锐利之光,侧首仰头对高大的男子说道:“首领,只要擒了这成家两位公子,成锋不会不降。”
男子唤作金木枭,乃南疆蛮族现任首领,看上去颇为年轻,南疆蛮族趁着冬季大雪封山之际,完成了一场族内的首领更换,原先那位老迈的首领已经退做闲人,做起了幕后军师,新任首领带着他想要牧马中原的野心,展开了新一轮杀戮。
金木枭展臂一挥,喝道:“攻下府衙,生擒成锋两子,必有重赏。”
随着他话音落下,跟随在他身后的南疆人振臂一呼,齐喝数声杀向府衙,而府衙中,众人早已乱作一团。
成锋的大公子成徽还在指挥着作战,他虽然好色又草包,但心气还在,绝对不会做弃城逃走的丧家之犬,成锋上京之前将帅印交付于他,他就做好了与这座城共存亡的准备。
成锋的二公子成植就不是那么悍不畏死了,蛮人一攻进来,他就让下人赶紧整理好家当,自己也换了一身仆人的衣衫,若不是被他嫂子死命拦着,他现下恐怕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成徽妻子拿着一把大刀堵在门口,双目直直瞪着成植,她是武将的女儿,未出嫁前曾习过拳脚刀法,成植这个练剑一日就要休整三日的稀松二五眼委实不是她的对手,双方只能在大门处耗着。
大厅的中堂之中,邑长成锋的妻子已经穿戴齐整,她拿出了平生最华丽庄重的衣饰,盘坐在中堂中,一把重刀横在膝前。
她与成锋做了几十年夫妻,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哪怕在这种退无可退的绝处,也灵台清明。
蛮族选在成锋离城进京的日子动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情报?
就算这邑城中有南疆间谍混作百姓,知晓成锋不在的情况,那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几日防备最薄弱的地方便是北门?
城中缺兵少粮,成锋便制定了一个可以混淆视听的守备计策,精兵强将常常轮换方位进行守卫,就连这些兵将自己也不知道明日要守的是哪道门,何况南蛮?
所以这个间谍也许不是南蛮,而是自己人,甚至是可以调度守备兵将的自己人,这样的人,数得过来的也就那么几个。
成夫人冷笑一声,没想到到头来会栽在自己人手里。
无论那个间谍是谁,兵败如山倒,事到如今恐怕只有凭空出现一支天兵天将,才能有转圜的可能。只是这个四处漏风的大雍国,还有何兵可派?
“喀拉”一声巨响,大门被人用强力撞开,成氏大嫂抵挡不住,被弹开的门板撞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翻身,一柄利剑便架到了她的脖颈上。
成植跌倒在地,抖着腿往后挪,撞门而入的三个蛮族瞬间围住了他,粗暴地喝道:“成锋两个儿子在哪儿?快说!不说宰了你。”
成植上牙打下牙,颤抖着说:“我……我……我不……知道……可能……逃了……饶命……”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混合着讽刺和愤怒的大笑。
“哈哈哈,成植啊成植,难道你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真想让你爹瞧瞧你这幅尊荣,可惜啊,他现在插翅也难回了。”
成植和成大嫂子登时听出了端倪,看着门口处走进来的余休,双目鼓胀,不敢相信。
“余休,你!”成大嫂子瞬间明白了一切,咬着牙道,“你竟然出卖邑长……他将你视作肱骨,你趁他不在,居然倒戈相向,卑鄙无耻的小人!”
余休焦黄的脸皮扯了一笑,一双眼浑浊又凄寒:“肱骨?啧啧,亏你说的出口,这么多年,我为他出生入死,到头来换到了什么?换到了一个终日借酒消愁,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兵临城下也只知道坚壁清野躲在里面不出来的懦夫!那我这些年的付出算什么,算笑话吗?”
成大嫂子说不出话,她握紧大刀,往后一仰,一个鲤鱼打挺,外加大刀横扫而出,将蛮族的利剑撞开,她快步扑向余休,似乎要与他同归于尽。
余休退后两步,深深看着这个女人,周围的蛮族一拥而上,利剑齐出,眨眼之际便将她刺成了血窟窿。成大嫂子怒目环视,鲜血从嘴角下淌,在距离余休一步之遥处,跪在了地上。
“余……休……你,不得……好死……”成大嫂子咽了最后一口气,至死也没闭上双目,她是武将的女儿,纵然嫁给了一个不算良人的男人,错付了一生,但她至死也没有丢掉武将之女的气度,就是这种气度,伴随她走过了这场心力交瘁的人生。
成植见大嫂就这么被捅死了,更吓得满脸青白,他赶紧跪下朝余休死命磕头:“余……余大爷……余大爷饶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我一命,我我我,我把这些都给你,我不要了……”
成植把怀里的包裹扔到前面,几个大银锭从里面滚了出来。
余休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几个银锭,好像那是个绝妙的讽刺,余休蹲下身捡起一个银锭,在手中掂了掂,道:“我放弃半个大雍,就为了这几个银锭?成植啊成植,你爹当年也算个枭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说罢,他招招手,两旁的南疆蛮族上前两人,将成植捆成了大粽子。
余休进入内厅,看见成夫人正盘坐于中堂,闭目凝神。
成夫人听见响动,微微睁眼,看见余休站在她面前,当即了然。
成夫人:“原来是你。”
余休面对成夫人,不像面对小辈时那么放肆,还是有些拘谨。
“夫人,请随我们走一趟,我可以保证,那帮南蛮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成夫人眼眸淡然,并不理会他的话,只顾喃喃说道:“也对,也只能是你,因果循环,天下人、天下事都逃不出因果循环,哈哈……”
余休听了此话,全身上下几不可查的颤抖一瞬,成夫人笑得凄厉,余休被她的笑意弄得浑身寒毛倒竖,他后退一步,冷汗涔涔,好似过往经年都化作破风利剑,刹那间贯穿了他的头颅。
那一年,他被看作成氏新一代人杰,那一年,成氏几子纷纷三顾茅庐,请他加入自己麾下。
他挑肥拣瘦,推拒不出。尚在观望之时,就偶然间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子踏花树而上,在纷纷花雨中取下孩童挂在树杈上的风筝。
年轻人取下风筝还给孩童,对站在一旁观望的余休拱手一礼,爽朗一笑,随即飞上马身,扬长而去。
他后来打听,才知道这是成氏幼子成锋,常年养在边塞,近日才回京中,在京中无依无傍,是个“孤子”。
只在一夜之间,余休便做了一个决定,要辅助这位“孤子”登上成氏最高的统领之位,掌全国兵马,持三军帅印,建万古功勋。
成锋的确没让他失望,他一路过关斩将,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中奋力突围,成了当时成氏呼声最高的继任者。
可惜,那是开始,也是结束……
余休愣过神来,眼神又暗淡了几分,他对成夫人说道:“因果循环?或许吧,谁又能站在前路看到末途呢?不过,除了因果循环,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
选错了一次,大不了再来一次!
春秋的谋士还能朝秦暮楚,何况山河欲碎的今日?
余休定了定神,举手示意蛮族绑人,成夫人见了大笑一声,将手中兵刃架到自己的脖颈上,随即猛烈一拉,鲜血四溅,糊了余休一脸。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灌入四肢百骸,这样的场面原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想真的见到时,还是触目惊心般的疼。
余休咽了口唾沫,提起全身仅剩的力气,故作强硬地说道:“还有那个病秧子成珏,走,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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