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

有小家,有大家,同氏同性是小家,同族同盟是大家。

小家不逆,大家不违。

这些张嘴就来的话,在异乡听不到时,反而时常想到。

善结网的蜘蛛大多是恋家的,虫族们有这么个刻板印象。

另一面,蜘蛛们最先在虫族掌控的星域内搭建完整的物流网、信息网,让真实或是虚拟的物质在群星间奔走,他们的经济、政治或是文化实体在一个个行星上安营扎寨。

就像这样,乌乌不知道这么一棵高大稳重的榕树是这么来到这个希尔星虫工天体上,树的年纪应该比这个天体还老。

他的小叶茂密常绿、条条垂下的气根尖端露出橙红色的芽尖,如果不加修剪,就会钻地翻砖、破墙开土。这类树在传经院所在白结星内上,千年的尚有一百,百年的不计其数。

但现在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一家酒店的栅栏外边,它那些长长的气根尖还嫩得很,像异乡者多愁善感的发丝,却被一刀切得过分齐整。

酒店的小餐厅,一边落地窗就侧对着树,中午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雄虫把餐盘里的白贝全部撬开,就停下手,看一眼手边的终端,又抬头看向那棵树。如果是在传经院,现在他就已经坐在树干上,毕竟他的主干粗壮坚固,树皮也是粗糙深厚,是值得一起度过午休时光的好伙伴。

乌乌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心绪不佳,从那个梦开始,到清晨或是夜晚萨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愉快的,但到了晚上就真的是垫高枕头,把那个梦翻来覆去地咀嚼。这样他在白天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会头痛想睡觉,但倒进枕头,他的思维兴奋到失控。

这个梦是有问题的,不仅是梦所传达的信息,更主要是它的出现本身。

精神力的基础训练包括有意识地让自己做特定主题的梦,再逐渐深入呈现特定的细节。这方面有造诣的雄虫几乎可以操纵自己的梦境。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肯定不是自己可以独立创造的梦。

乌乌先是怀疑自己所阅读的材料被动了手脚,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催眠印记被藏在某张图片中、或是文字的排版使得某个样式反复出现,这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这份材料自己无法下载到终端,终端在线实时更新,也很难追查。事实上,乌乌把材料重新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是只有自己的登入账号这份材料被动了?还是只是随机的?后面会不会有别的虫也做了一样的梦?

制作这种梦境的虫又是什么目的呢?胆小者或许会被吓到。胆大者也许会觉得这种严厉的刑罚正合意。如果想要干预选票,单单一个梦境不仅影响力有限,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或者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吗?

“所以你是想问我打算投哪边?”

乌乌几乎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终于听到好友那沉着而自然的声音响起。

隔着一个恒星系的超光速通信,终端屏幕里植善眯缝着眼睛,把自己墨蓝色的眼珠子藏在长睫后,这是他思考的神态。

乌乌斜倚在搭着软垫的木椅上没有出声,他知道好友需要一点时间。

一首低低的弦乐声在通过通信传来,模糊到乌乌分辨不出是什么曲子。通信也开了老久了,只是植善中途匆忙离开了三十分钟左右去处理实验室的一个紧急事,现在才又重新接上通信。明明传经院的实验区那边应该是深夜了才对,但植善清瘦的面庞上依然精神奕奕,他应该是站着的,一开始面对自己的是眼神带有他独有的清冷与锐利。

一被这种目光扫到,乌乌就能感到愉快,就连缀在心头的憋闷感都轻了不少。

好友的嘴唇清晰有力突出“反对”这个词时,乌乌只觉得如释重负,他噙着笑意半真半假抱怨道;“我就知道。我猜你肯定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你都没花多少时间去想。”

植善淡淡反问:“为什么要犹豫?”

“为什么……因为有很多种意见……”

瓦尔基那边的舆论吵翻,身处风暴中心传经院的教授、学生、官员、氏族代表们也三日不识肉味,食堂里猪排肉嚼起来都是票型预测的口感,浓汤闻起来是司法权辩论的香味。

植善看着乌乌困扰的样子笑了,尽管他不怎么表露,他的内心中,从幼年和乌乌相识,就油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逗朝气又热情的乌乌露出开怀的笑容。一起长大的过程中,他也开始享受好友在面对问题竭力思考的模样。

植善轻描淡写地遮掩住自己的兴味,因为不管最后问题是否能得出答案,乌乌无疑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我新的一面。现在,乌乌就不得不正视事实,他会把蛛网这个集体中的消息作为他自己内部的想法,而非在自我的范围以外的外部信息。

这意味着乌乌他偏向自己动脑,同时又非常容易受到他所信任的虫的影响。

“差不多三年前刚拿到应急精神疏导许可时,我跟着我的实习导师,他是专职在监狱里做特种疏导师。我们去了瓦尔基的白金星域的一个监狱那里去学习,因为那里在实施新规后,监狱的负罪率降到百分十五。”

“嗯,我记得是六个月的培训学习,但你只待了二十天不到就申请回来了。”植善又笑了,他记得乌乌还是装病跑回来的。

乌乌也对这个笑容回了然但无奈的摇头,他继续道:“他们是要花六个月的时间,让我们理解如何和囚犯,那里还是重刑犯,做……嗯,那就是类似朋友的关系。那是在一个岛上,夏天狱警和囚犯会一起晒日光,冬天 ,唉,还有个滑冰场。狱警甚至不带武器,有武器的只有高墙外面值守的智能机体。”

“动态社区监狱。现在也是司法系统在推进的方向。”植善忍不住接道,“听起来很可疑,像是理想主义的观念导向操作。”

尽管现在往来不多,但植善的雄父是位地区法官,他曾经也以为自己的归属也在那些明确的条文中间,直到他后来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涌现出别的**,对这个领域也保持一定关注。乌乌一说,他就立马想起了相关概念定义。

“不,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好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乌乌的表情变得奇怪僵硬,他停了下来。

植善重新打量了他的投影一番,辨别出那是在整理情绪和措辞的停顿,而非话题结束的信号。这个只比乌乌大了5天的雄虫预感到,这是个有利的机会,能够碰一碰自己的好友内心早已沉淀后又被淹没的东西。

他狡黠抛出钩子,“从数据上看这个模式是有实际价值而非浪费资源的空想。复罪率降低是最明显的指标,瓦尔基联盟的复罪率平均在百分六十以上,甚至二犯判刑重于初犯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一个偷车箱的进监狱待几个月就可能学到一手专业车载智能劫持。”

植善停了一下,看乌乌紧闭着嘴巴,继续试探,“这种新监狱模式被经济测算过,它所减少的复罪对于整个司法系统费用的减少,远大于它本身所导致的费用增加。”

“这么说它还很实惠嘛。”乌乌后仰着头闭上眼叹了口气,下意识环抱住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摆得离终端远了一些,“最后的结论就是这种模式对社会更有益。毕竟大多数罪犯肯定是会被释放的,他们还是要在这个社会里生活。我们肯定会希望他们是正常交流的邻居,而不是个定时炸弹。”

“但他们没有说服你。”植善察觉到朋友的想法,他同时感到自己想要退缩,在他和乌乌中有个被他视为禁区的存在,尽管乌乌似乎抱着相反态度,现在的谈话踩在了禁区的边缘。

他忍不住警惕地又看了屏幕上乌乌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可能有点明白了。你觉得这对受害者不公平是吗?”

“对。”

这种模式看起来更仁慈对社会有益,除了受害者和真切关心受害者利益的虫外。

它实际是现实主义,以牺牲少数来成全最大多数的现实。

它对受害者很残酷。

乌乌侧头看了一下窗外的榕树又转回面向光影中的好友,凝视着他,过了良久缓缓说道道:“相比之下,我会觉得魇刑是个不错的选择,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就要承受什么样的伤害。一个虫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他肯付出代价。”

“但我太敢说,甚至连对那个监狱的想法我也不敢说”,乌乌的嘴唇哆哆嗦嗦,在好友面上找到那种静静等待着、倾听着、理解着的神态,他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可能是让别的虫知道我这么想,就会显得我不善良,至少不够善良。”

“善良吗?”植善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调说着,“如果你自己选择要这条沉重的项链带到脖子上,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的差别很大就在这种地方。”

这是一种天性上的差别。乌乌点了点头,笑了笑,这是承认和释然的意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盗墓:从海底墓开始

地球人可以娶星际老婆吗

炽序

影视编辑器

哈利波特世界的大佬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雌君今天也想退婚了
连载中头顶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