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赤茧裂(一)

上元四十八年,五月十六,闽南某偏僻小村庄。

万通镖局老板肖文新踟蹰在村口,手里头还拿张墨字红纸的名帖。

他是来寻人的。

两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来一位号称“封喉判官”的人物,据传,此人无需金银财宝,只需要一个消息,便可解世间任何麻烦。

起初,大家都只当这是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说大话没轻没重。

可是,一年半之前,此人孤身一人挑了龙虎山为非作歹多年的山匪,替偶遇的董老板取回了被劫的全部身家,一分不少。

自此,这个“封喉判官”的名号彻底打响,这两年所替人解决的麻烦无一失手,江湖上无人不知此大名。

可惜,“封喉判官”也不是谁都能请得了的。据传,他替人解决麻烦所交换的消息不论大小、不论私密,只看心情,且只经熟人介绍。

这样的条件不知无言中拒了多少人的名帖,可江湖上求一面之缘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况且,此人收的报酬虽是消息,可没听闻这些消息有被被透露传播出去的,又不像江湖上那些需倾家荡产才请得起的,“封喉判官”受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实属人之常情。

半月前,他所经营镖局押运的一批珍宝在南市河段被劫了去,那里头有些东西是送给翰京一位大官的,若是不能在七月十三,也就是那位大官的生辰之前准时送达,他这一家子的小命怕是不保。

因此,不知送礼辗转了多少人,他这才求到了一封介绍名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封喉判官”的身上。

可惜,“封喉判官”还有个规矩:凡是来求见者不可随意登门,一日之内若是无人主动引路,这次交易仍是成不了。

肖文新在这村口已经足足等了半日多了,昨日午后便在村口候着了,怕半夜有人来,他一夜未眠,眼看一日的时效就快要到了,心里头急着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村子很寂静,别说是人影了,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村子里拢共也没有几户人家,最愿的却延申至了山脚下,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他当真要怀疑那传闻中的“封喉判官”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

“站住!”

清脆急促的女童声总算是打破了冷清。

鸡在前头跑,后有一四五岁的女童丢着石子儿奋力追。

刚巧到了肖文新面前,那女童一颗石子儿打中了公鸡的鸡冠,随后全力一扑。泥水沾染了她一身,脸上、头发上,真是活脱脱一个妈见打的邋遢小儿。

可她却是半分怕挨打的窘迫也没有,整个人坐在泥坑里,反手牵制着大公鸡,小嘴叫嚣着:“看你这会儿怎么跑,你要是跑了,我可怎么吃你,阿姐答应我做的叫花鸡岂不就泡汤了。”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女童打量起肖文新,满眼戒备:“你是谁,从没见过你的,来找人的。”

“对对对,女娃娃,叔叔我是来找人的,你们村有…有叫封喉判官的吗?”因事态紧急,肖文新哪管她只是个女童,立马蹲下来与她平视,语气热切的紧。

可这副奇怪的模样落到人眼里可不是什么正常的。

这女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了一番,直到看到了他手中的红色名帖,这才闷闷不乐地嘟囔道:“跟我来吧。”

肖文新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的“封喉判官”竟会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小院中,见一手拎着公鸡,一手拎着女童,腰间还围着有块补丁围裙的姑娘,他多少是有些震惊的,原先求助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正巧正对院门的泥瓦房里走出个白衣直身的男子,他立马将希望放到他身上,即便这人看上去就没半分武功在身。

肖文新朝着他上前两步,却见男人拧眉不悦,冷冷地看他,旋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心里一阵冷汗,他止住了脚。

“你的客人到了,”笑了两声,那男子换上一脸和祥,朝着对面两人招招手,“溪儿过来,别烦你阿姐了,我先带你去垒泥炕。”

“好欸!”

那女童立马挣脱了姑娘的牵制,还抱走了那只大公鸡:“叫花鸡我来喽!”

“真是的,你们两个不许偷吃!”那姑娘叉腰大喊,见两人没影儿了才转过身,单手解开了腰间的围裙,她随意折了根树枝,重新将发髻挽好。

“肖老板?”姑娘率先走到他身前,笑着稽首。

肖文新才反应过来,立马羞愧地抱拳:“在下眼拙,想必姑娘就是传闻中的封喉判官了。”

“肖老板,既都是江湖人,我也不兜圈子了,你也知道我的规矩,要我帮忙须得拿消息来换,不知您能拿得出什么消息。”倚靠在水缸旁,姑娘抱胸直直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带往别处瞟。

双手垂落,肖文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抬起头:“那我便直说了,我手下镖局押送去翰京的一批东西被南市河的水匪劫了,姑娘若是帮我找回来,我可告诉你那些东西是送给谁的。”

“这样啊,可肖老板应当知晓,走镖之人若是透露了委托人,这镖局恐是开不下去了。”那姑娘挑眉坏笑,“如此,您还要我帮这个忙吗?”

这些事他当然知晓,扪心自问,他并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老板,不然也不会为了那一匣子金饼接下了这份委托,只是比起人命来,钱财实在算不上什么。

“姑娘说笑了,我手头上只有这个消息有些价值,若是东西找不出来,我全家老小连同镖局里的手下都会没命,镖局没落又算个什么。”肖文新苦笑着摇摇头,“况且,江湖上都言,封喉判官做事极有分寸,便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消息也不会是从你我头上泄露出去的。”

几只麻雀随着夜凉风落到院中,三四个鸟头挤在一块打量着这个垂头丧气的男人。

“既然如此,”姑娘转身,放下环抱的双手,嘴角一扬,“这个忙我可帮。”

“真的?!”肖文新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多谢!”

晚间,肖文新早就离开了。

一男一女一孩童坐在小院中,满手流油地分食着叫花鸡。

“你说说你,取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号,封喉判官?多拗口啊。”那男子将衣袍的前片挽在腰间,避免鸡油滴落到身上。

“拗口吗?我觉得很有气势啊。”那姑娘敷衍着,满眼都只有手中的叫花鸡,有围裙兜着,不似那男子般小心翼翼。

男人皱眉,吃完手里头的鸡肉块,用帕子擦擦手,转而往往三人碗里添了热汤,幽幽道:“我看那人昨夜就等着了,还以为你不帮他的忙,结果还是把人带回来了,整这故弄玄虚的东西,也没见你有拒绝过人。”

姑娘啃食的动作一顿,望向他:“那你就不懂了,这叫什么,这叫格调,若是没点奇奇怪怪的规矩,他们还会当我是那种入凡尘的隐士高人吗,还会上门吗?”

“是啊,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想象中的隐士高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男人浅笑出声,沉默片刻,旋即站起身来继续道,“意欢,这个忙你真的打算帮?这可不是轻易的。”

看上去与三年前没什么不同,也就是皮肤黑了些,手上的茧子多了些,意欢微笑着起身,用围裙擦擦嘴:“南市河的漕运自从四年前起就归当地官府管了吧?”

“不错。”男人点头。

“正好,老友要相见,总得备份大礼吧,顺道也可回翰京看看了。”她仰头看看闽南繁星如沸的夜空,好奇着翰京的夜又是什么样子的,星辰会一样多吗?

男人皱眉:“翰京?你决定好了?”

并不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意欢突然出招,掌风吹灭了院门外的灯笼。旋即将院门锁上:“今年春闱,户部沈尚书是主考官,因春闱舞弊一案被降职去了沐州,对方既然以为可以到了收盘的时候,我们这时候不去凑这个热闹岂不可惜。”

见此情景,刚巧吃完的女童立马收拾完残局,进屋后亦将房门落了锁。

男人不解:“照你这么说,何不早些动身,说不定还可帮上沈尚书。”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便很着急,这几年,朝堂上有好几个老臣皆因各种原因被降职处理,他都有些怀疑他们这位天子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不然怎么在当年黔州一案后便这般大刀阔斧地变法整治朝廷。

对此,当时意欢却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上京的意思。好歹是好友家中有难,他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她已经沉稳到这般地步。

沉思过后,意欢摇摇头:“我帮不上忙,此案有提案司和大理寺协同调查,难有转圜的余地,而且降职去沐州肯定是沈尚书自己的意思。”

闻言,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沈小姐与郢国公的婚事作罢后,沈家在朝堂的处境便不如从前了,你说这次春闱舞弊案件中会不会有郢国公的手笔?”屋里头很快便传出浅浅的鼾声,男人将音量放轻了些。

意欢对这位可没什么好印象,犹豫片刻,她问:“阿若那边怎么说。”

“照旧。”

“那就不会是萧钰瑄,”眉头稍微舒展,意欢抬手抓住一只误入的萤火虫,旋即张开手掌放飞,浅笑轻叹,“蒲甘那边虎视眈眈,他可没有这个空去添把火,况且,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如此,男人还能说些什么,很多内情他都没接触过,并不知晓郢国公在里头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只知晓,四年前,是意欢留了他一条命,他要帮着她,无论需要他做什么。

“什么时候启程?”他才注意到,闽南入暑要比其他地方早些,院外不知名的虫叫声催人入睡,蚊虫也多了起来,燥得让人心烦。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手头上的事儿都得安排好。

半晌,意欢心下顿时冒出来个好主意:“你给兰儿去封信,让她放出消息,七月十四,九分阁会新上一批好货,每件都是孤世珍品,欢迎各府小姐订购。”

“这么招摇,不怕被人盯上了?”男人失笑,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意欢笑嘻嘻,得意之余便是怅然:“盯上最好,也省得我再想法子出风头,藏了三年了,这波不装个大的,对得起我这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吗?”顿了顿,她又问,“那你呢,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总不能一辈子带着那个遗憾给我当管家吧。”

男人摇摇头:“在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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