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赤茧裂(四)

意欢从安府离开后并未着急回到九分阁。

她随后便去了一趟城西的一家古玩店,那里的老板是个盗墓贼。

后半夜的月被乌云遮住,万里无星,与闽南的真是一点儿也不一样,意欢潜进了那人的卧房。

意欢没说话,她点亮桌上的烛台,站在床边,静静看床上的人幽幽转醒,继而换上一张精彩变换的惊恐的脸。

床上之人想要高声喊人,张嘴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只能发出低沉的嘶哑声,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烛火摇曳,他看不见床边之人的眼神,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卧房内的寒冽的杀意,有一半是他的,有一半来自这位不速之客。

藏在被褥之下的右手,摩挲着挪到了枕头下,他果断地按下了一个按钮,可预想的冷箭并没有射出。

意欢笑了笑,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别白费力气了,你这儿的机关我都拆了。”话音未落,哐当几声沉闷又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几块千奇百怪的铜质零部件散落在桌上。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盗贼。”方老板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桌上的东西,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滑落,他心里有些发毛,操着一口难听的嗓音颤抖道。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双腿抽筋,下不了床,只能以一副几位难看的姿势俯在床沿。

“方老板,你一个盗墓发家之人还好意思说别人是贼,”意欢逐渐收起笑意,冷冽道,“你那些机关确实精巧极了,可惜,盗墓贼的本事又如何比得上守墓之人,这些机关在我手里不过是废铜烂铁一堆。”

“守墓人?”抽筋刺痛之感逐渐消散,他想要下床,却因腿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意欢面前,“好汉饶命,我现在改邪归正,已经不干那行了,你吩咐一声,我立马把原先墓里头的宝贝还回去,求您留我一条性命!”

“那些啊?”意欢故作恍然大悟,突然俯下身子凑近跪在地上的他,笑,“我可不在乎。”匕首抵在他的心窝口,刃尖刺穿了他身上的第一层衣料。

方老板一头冷汗,却不知怎么得罪了她,拂袖想要去擦额上的汗。

“咻”一声,飞刃将他右侧的衣袖钉入了床沿的雕花板上,正好落在了喜鹊的鸟喙上,他机械地转过头,见右手还好端端地挂着,才勉强舒了一口气。

卧房内暂时陷入一阵死寂。

意欢直回身子,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笑出声:“方老板,我给你三次问我的机会,你猜猜我为什么来,猜错了,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张嘴了,好好考虑考虑。”

“你不是为了我那些宝贝来的?”半晌,他颤抖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方老板,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我都说了,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摇头片刻,意欢十分失望,用袖口不断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在他眼前划拉,“恭喜,第一个问题被你浪费掉了。”

牙关咬紧,右手攥紧又松开,纠结中,方老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七杀门的人?”等待的间隙,他额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流,脸色也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提眉好笑,这方老板总算不是太笨,意欢将匕首收回鞘中,慢慢起身,蹲在他眼前,一字一字道:“这倒是个好问题,可惜了,我不是。”

就在她这句话刚说出口,跪在地上的方老板明显松了一口气,身子也不似刚才那么紧绷。

意欢自然瞧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冷笑着,现下这般处境,是不是七杀门的人到底有什么所谓呢,也不知他待会儿还能不能再舒口气。

没什么心情再与他周旋,既然能说得出七杀门,就证明她确实没找错人,而他也确实因为某些事儿害怕被七杀门清算。

站起身来,意欢居高俯视他,冷冷道:“最后一个机会,方老板你可把握住了。”

窗户大开,夜风刮过,从一个门进来又从另一个门出去,乌云逸散,斑斑点点的月光穿透进来。

不用再靠着微弱的烛光,意欢的眼总算能看得清,有恨有愤有忍。

“我不问了,你不如让我死个痛快!”突然有了血性,方老板激动起来,右袖撕裂,扑上前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同时,左手完好的右袖里冷不丁射出一支泛着绿光的短箭,直冲意欢的喉间。

可惜,意欢并不会给他这个反扑机会。

左脚踢中男人膝盖,她弯腰借力在空中旋了两周,那短箭穿过屏风钉入横梁,将接触到的布料木头都灼成了焦炭。

转头杀意尽漏,意欢一笑:“找死。”

飞刃这次见了血,将半死不活的男人的两肢钉入床沿,将深褐色的梅花纹染红,更加栩栩如生。

她并未着急取他性命,刚刚那三个问题的玩法只不过是探探他是否对当年之事有所愧疚,她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扶起刚刚被踹翻的椅子,她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那是当年她找到溪儿时,放在匣子里的一封信,她师父写给他师父的。

“我的师父,顾川,你应该认得。”将信递出去,意欢平静地看着她,黑布遮盖下,唯一露出的双目看不出情绪。

看到信封上的字,方老板顿时面如死灰,脊柱陡然颓下去,但却不接过那封信,只因他根本没手可以接过。

其实这些年他总能梦见顾川夫妇的死状,那双眼十分惊愕,在扯下他覆面的布条,见到了他的脸后,一直负隅顽抗的两人就好似丧失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死在了他的袖箭之下。

之后,他亲自在卧房里安了这些机关,还去相国寺求了一道符,日日枕在头下,这才能勉强睡去。即便顾川的鼻息是他亲自探的,最后一刀是他补的,但他还是害怕他会来寻仇,不管是以人的形式还是以鬼的形式。

但旋即,他又激动起来。

“你放屁,这不可能,你刚刚说你不是七杀门的人,那顾川怎么可能是你师父!”

寒光闪过,激动之余,有冰凉细韧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

“我师父不是七杀门的人,我也不是,是你们杀了他,他本来就是要退出七杀门的!”眼角猩红,眼珠似是要爆裂。

她本不想激动的,一名合格的刺客,最忌将情绪放到脸上,可一看到此人的嘴脸,一想到师父的死状,她再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师父和师娘的尸首上没一处完好的地方,皮肤上布满了刀痕,她取头发时稍一牵动,师父的伤口就开始渗血,深可见骨。最骇人的当属师父心窝口那一处,冷箭贯穿,心脏破裂,冷箭周遭的皮肉和衣物全被灼烧。

那是一直带领着她、教导着她、保护着她的师父啊,却偏偏死在了自己的师父手上。

眼尾落下一颗晶莹,深吸一口气,右手尾指绕过缚龙索,意欢稍一用力,方老板的脸陡然涨成了猪肝色。

“信我看过了,里头的内容无非就是感谢你的栽培,跟在你身边学到了很多,再然后,很遗憾要退出七杀门,不能跟着你一块出任务了。”将信收回腰封内,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师父的绝笔落到这种人手里,右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分,语气也渐冷一分,“你说好不好笑,他这封信是临死前写的,记挂的人不多,有你一个,但给他致命一击的正是他到死都还挂念着的师父,也就是你!”

缚龙索将他的脖颈勒出一圈血线,嵌入皮肉,双耳能清晰地听见有东西被分割的声音,他张口,却因缺少空气而什么都说不出。

意欢以为她会控制不住,但她还是松了手,在他濒死之际给了他一口气。

左手又翻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里头钻出来个肉嘟嘟的黑色小长虫,沿着缚龙索,一寸一寸,爬上了他的脖子,然后是下颌,再是唇角,最后,消失不见…

男人惊恐,想要呕吐,甚至用力到挣脱飞刃的束缚,颤抖着血淋淋的双手就要去抠嗓子眼,可连胆汁都能吐出来,那条肉虫依旧没影。

对于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意欢心里并没有多少畅快。

用帕子擦拭干净血迹,她收回缚龙索,露出了左手腕间的银质铃铛,冷冷道:“别白费力气了,苗族巫医听过吧?她们培养的蛊虫确实是个好东西,”顿了顿,她转腕,银质的铃铛立马传出一阵空远的泛音,男人骤然捧腹倒地,疼的直打滚。

“这只是一下罢了,只要我响铃三下,你就会肝肠寸断而死。”

“不要想着有人会来救你,蛊虫这种东西,没人解得了。”

外头的院池里,青蛙呱呱叫唤个不停。

“你想要什么。”

方老板抬起头,被冷汗打湿的衣衫黏在背后,与血色交融。

意欢竖起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来回摇晃:“我并不想要你做什么,你要是以为七杀门的人能救得了你,你大可以去告诉他们,顾川的徒弟来找他们寻仇了。”伏下身子直视对面恐惧的眼,她又道,“你只需要记得,你这条命还不是该死的时候,当然你想要自残也是没有可能的,蛊虫在你体内,你只要有一点寻死的念头,都不需要我动手,我保管你连喊人或是拿刀的力气也没有。”

外头的天已经有渐亮的趋势,她起身,右脚踏在窗槛上,背对着他。

“方老板,你不是想要活命吗,我成全你,你也最好什么都别做,就好好看着,看我怎么登上掌刃的位置,再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都讨要回来。”

就在她要飞身跃上屋顶之际,男人最后一次叫住了她。

“等等…”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怎么会有老石的缚龙索?”

“那又是另一桩仇了,”意欢并未转头,声音混进了鸡鸣里,“不过你放心,寻不到你头上。”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天际渐白的鱼肚中。

***

长乐街的某处小巷里。

意欢因一夜奔波,外加情绪波动,正扶着墙休息。

下一刻,她的身子便沿墙滑落。

有人奔袭而来,跪身双手接住了她。

立刻起身,她擦去眼里止不住的泪,沙哑着嗓子:“徐…徐县尉?”

“是我,意欢姑娘。”长叹口气,来人亦起身,“三年未见,你…还好吗?”

“铛…”丑时的钟声才刚响过。

一里外的钟楼上,有个黑影消失,一人大的铜钟上,一个拳印赫然在上,钟身凹进去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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