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赤茧裂(五)

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意欢:“徐…大人这是升官回翰京了?”

“对,去岁回京的,如今是翰京县的县尉。”

“那还是徐县尉,”意欢礼貌一笑,向后撤半步,结结实实行了个礼,“您这是一夜未归还是早起巡街?”

徐知行见她行礼有些手足无措。

“有人反应,这几日翰京夜里经常出现屋顶瓦片异响的情况,我怀疑是有盗匪,这几日便彻夜巡街。”他低声道。

意欢又一笑:“凉山一别,徐县尉还是尽职为民,实乃百姓之幸事。”说罢,她作势又要行礼。

这会儿,徐知行便立马反应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意欢姑娘过誉了。”

确实是羞愧不敢当,他之所以能回京,靠的不是凉山县的实绩,靠的是周家暗中助力,如今坐上翰京县县尉的要位,靠的是父亲在京操盘。好在他坐上这个位置后,确实破过几宗大案,不至于羞愧地将头埋到地里去。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不如我先送你回住所吧。”

免得她又要行礼,徐知行上前一步道。

意欢反手推开他的手,摇摇头,笑道:“不必,我的住所就在不远处,便不耽误徐县尉巡街了。”

“今夜的巡街不是公务,我…”

徐知行执意要送她回住所,她也不想在与他周旋,只能先将人领回了九分阁。

因他刚刚所说的,她也不好在她面前使用轻功,只靠两条腿扑腾,从长乐街到朱雀街的九分阁,不晓得要走多远。

偏偏这个呆瓜,明明是主动提出送姑娘归家,也不说找辆马车或是牵匹马,就这么不远不近跟着,不知是不是把她说过“住所就在不远处”的话当真了。

锤了锤使用过度的双腿,意欢向后瞥了一眼,皱着五官,恨不得将人团成团扔回翰京县的县衙。

天刚拂晓,她就有些不耐烦,想着干脆将人打晕得了。

等到光亮完全接管夜空,两人才刚走到九分阁。

“徐县尉,我到了,您请回吧。”忍着最后一点好脾气,意欢转身施礼。

“姑娘竟然是九分阁的老板吗?”

“不错。”

“家中小妹爱美,时常与我提起九分阁的头面款式新颖,与她以前佩戴的都不同,我陪她来过几次,竟从来没遇见过姑娘。”徐知行却似是好不容易找到话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连连喜道。

“我才入京。”

意欢看着日头,身体突然开始发寒,脑袋有些发晕,单手撑在门板上,强打起精神,轻声道:“多谢令妹厚爱,但今日铺面怕是还没准备好,不然还可为徐小姐推荐些时兴的头面,意欢就不误您办公的时辰了。”

话毕,她身上再冷一分,双唇已无正常颜色。

“徐县尉送我一程,草民自当十分感激,改日携礼登门致谢,还望您不嫌,只不过现在确实没什么好招待的。”

脑子已不大清醒,她完全是在胡言乱语。

初晨驱散夜的寒凉,晨光打在人的身上当是温暖的,可意欢低着头,死死咬住双唇,发丝经一夜凌乱,遮盖了她大半张面庞,身体还在轻微颤抖。

徐知行若是能注意的到,便能看见意欢的脸色已十分不对劲。

“徐县尉今日难道休沐?”

徐知行刚要张口,有人打断了他。

金丝绣獬豸纹的黑色圆领袍,额上嵌红宝石发带,眉下双目凌冽又狠戾,来人正是年初升提案司指挥使的周岐越。

徐知行知晓徐家欠他一个人情,因此在他面前总是不敢言,故而在他出现后立马想要离开此地:“下官这就回县衙。”转头,他还不忘心心念念的意欢姑娘,“改日,我携妹再访。”说罢,不敢看周岐越一眼,他便急匆匆地离开。

未注意到人已远离,无力地点点头,意欢:“县尉慢走。”

“你…十分不对劲…”毫无表情的赶走了那家伙,周岐越自知她不想与他多纠缠,故而抬脚便要离开,转眼之际却瞧见了面色苍白的意欢。

扶着门板,意欢未理他,自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个瓷瓶,倒出一颗如指甲盖一般大黑色的药丸,径直想要塞到嘴里。

手控制不住地一抖,那药丸坠地滚到了周岐越的脚边。

下一瞬,骨节分明的双手,一只扶住了连蹲下都难以做到的意欢,一只捡起药丸,什么都不问,碰到冰凉的双唇,将药丸送入。

他虽不知晓她现下是个什么状况,却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冷若冰霜,冻地他扶住他的手都不大听使唤。

右手去探脉,他的眉头忽地蹙起,眼里竟是不可置信。

他未学过医,但与生死活人打交道,把脉断生死的本事还是有的,她这脉象断断续续、浮浮停停,分明是将死之兆。

周岐越不敢耽搁,将人横抱起,打算将人带回提案司,急召太医诊断。

可没等他走出多远,怀中之人一个蓄力旋身,挣脱了他的横抱。

脖颈处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意欢拱手:“大人…我…我这是旧疾,歇一会便好的。”她的声音打着颤儿,明眼人皆知这是在强撑。

周岐越原还是松了口气,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紧:“先把我们的恩怨放一边,你若是不信任我,我召沈和欣出宫,太医院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他作势要去再拉她的手。

意欢后撤,声音不稳,但眼色果决:“大人若真是为了我好,此事你不要再管,也千万别告诉沈和欣。”

感受到灼热逸散,脖颈上的红也开始向其他的地方蔓延,她知晓情况再拖不得了,顾不得周岐越要怎样,吃力地往九分阁回奔。

方竹正好掀开了门板,兰儿也从后头蹦出来。

“掌柜的今日来这么早?我和哥哥买了对面郑大娘家的馄饨,要给您带一份吗?”

郑大娘家的馄饨?她家馄饨的肉馅是一大早去屠夫手里买的现宰的猪后腿,剁得极细后又用葱姜水腌上半个时辰,一口便入魂。一想到那般滋味,意欢的眸子迸发亮光,转而便熄灭下去,以她的状态,怕是吃到一半就能晕过去,还是不去浪费粮食的好。

“不了,我要先去补个觉,铺子里什么事儿你们兄妹俩都自个儿作主。”她低声嘱咐,一刻不停的踏上转角的楼梯,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转头,极尽最后的气力大喊,“若是许先生来了,告诉他立马来阁楼找我。”

“…是!”

***

阁楼上。

意欢幽幽转醒,虽然身子还是寒的紧,但至少手脚都不再僵硬。

被褥下,她转了转手腕,偏头看到楼梯上有人打了一盆热水上来。

“许…”她想要出声,却发现嗓子如烈火般灼烧地厉害,便只能朝来人笑笑。

“还笑,你不知道自己情况有多凶险吗?还笑得出来。”许光峡冷眼看着她。

他是个喜欢将情绪放到脸上的,这么多年下来,极少给意欢看过冷脸,因救命之恩的缘故,总是淡淡地接受她所有的、少数的安排。

可今日,他当真是气急了:“阿若先前就说过你不可过于劳累和情绪激动,否则一旦寒气入体,你的寒症便极易复发,你怎么…”

后半段话他没说,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晓她所作都是为了什么,亦知道她为报仇,这三年受了多少苦。

当年龙虎山扬名后,找上门来的人很多,她为了快速累积人脉和消息,也不管那些事儿有多难办成,只要是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她没有拒绝全都接下。

可因奔波过度,她在一次任务中被人暗算,跌落了山崖,虽说最后还是完美解决了委托之事,也借此拾回了泅水之术,但因在暗河中浮沉数日又没得到及时医治和恢复,她自此便患上了不愈的寒症,初期,严重时三两天便要发作一次。

虽说后来经苗族巫医阿若药浴温养,发作的次数少了很多。但一旦寒气入体便依旧会诱发寒症,届时如坠冰窟,非有强意志力不可解,外物无用,若是有内力输送倒可缓解。

而此刻,许光峡真是后怕。他第一次见意欢寒症发作的时候,她身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血液凝滞不再流动,可额上、身上的汗却止不住地流,阿若命他在屋子里燃起炭火,寒冬腊月,屋子里跟火炉一般,却还是化不掉她脸上的寒霜。

那年的冬天真的冷,他、阿若、溪儿的心都是冷的,他们都害怕意欢熬不过那个冬天。

好在…她活过来了,虽说有些后遗症。

只要养得好,后遗症什么的也不一定会发作,他想。

打那之后,他就格外关注意欢的身子,一个咳嗽都能令他提心吊胆,动不动就提醒她添些衣物。

好在是意欢和溪儿都不嫌他啰嗦,意欢的寒症入夏后也很少发作了,他这才没以前那么碎碎念。

可才回到翰京不到半月,这许久都未复发的寒症竟又来势汹汹。

“兰儿说发现你跟她说话时的状态很不对劲,早食都没吃,一直候在铺子里,一见到我就让我来阁楼,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眼尾猩红,他未接刚才的话,将铜盆里的棉布挤得半干,热敷到意欢的额上,“你硬撑又能撑几次,阿若炼药需要时间,我们手里不过四颗,等药用完了又怎么办,我不会武,怎么输送内力给你,就算找人也需要时间吧,你撑的过那个时间?!”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他身子有些颓败,“我写封信给阿若,让她进京。”

自知鲁莽,原本还有愧色的意欢立马挣扎着起身:“不要,黔州的事儿快了结了,这时候让她入京便是前功尽弃,我会注意的,保证再不会有机会服这药丸,你不许给她写信。”鲜少有厉色待人的时候,她双唇张张合合,用勉强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叮嘱他。

“不写便不写,你给我少说话,那炎丹是你能直接吞服的吗?掰碎了化水里,我之前都是一日一碗,分三日喂给你的,你还真是不要命啊,直接给我一口吞了,这半个月你都别给我说话!”知晓她是一头牛都拉不回的驴脾气,许光峡只能从别的事儿上舒一舒心里的气。

闻言,意欢这才心安躺着,半晌,她又挣扎着起身,附在许光峡耳边嘀嘀咕咕。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馄饨?”

转头对上了她湿漉漉祈求的双眸。

“兰儿灶上给你温着,”许光峡好气又好笑,“旁的顾不上,吃的倒是半点不亏待自己,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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