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未想到,先控制住局势的不是县衙的人,而是几乎下一刻就赶到的提案司。
几乎是掐着点来的,周岐越领着数十名提案玄卫封锁了谭府的大门,确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保证任何人都暂时出不去。
下马、挂刀、出示令牌的动作一气呵成,周岐越刚抬脚踏过门槛便意义不明向后上方看了一眼。
远在钟楼上的意欢随意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桩案子对于提案司来说并不难,谭侍郎收到的《老子像》是广州青石县县令送给他的贺礼,可老妇声称此乃她家传之宝,其真品定是被那县令设计搜刮而去的,现下真品不知所踪,提案司不仅要调查青石县县令**是否属实,还得调查《老子像》真品所踪,如此一来南市河水匪与当地官府勾结之事必定被揪出,提案司有的忙的。
意欢此计算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她原先在闽南时就听说过这个县令的恶名,只不过她精力有限,并不是事事都能管得到的,肖文新上门正好给了她一个极合适的机会。况且南市河段的官府被清算,那里的漕运很快便能被洪生帮掌管,正是她送他们的大礼。
原先还得思虑地处翰京,免不了有人想要压下此事,届时她免不了要出面。可提案司搅和进来的话,事情便好办许多,不涉党政,提案司办案说难听点是油盐不进、绝情的很,说好听的就是铁面无私,任何人都别想在它眼皮子底下捞人。
如此一来,料是这场好戏没开演多久就要谢幕了。
意欢起身,拍拍衣上的浮尘:“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陆淮左摇摇头:“确实有些无趣,不过于谭府的众宾客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惊天动地。”
闻言,意欢俯头看向那座大宅:“所以啊,做人还是低调些,那谭侍郎怎么不算是平白让人看了场笑话呢。”
“今日最不低调的怕是提案司吧,”陆淮左起身,将酒壶中的果酒一饮而尽,“刚刚周岐越分明是已经注意到我们了,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似我以为的那般生疏。”发丝随风飞扬,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瞧。
唇角微扬,意欢抬头挑眉:“陆淮左,你现下该关心应是此事过后洪生帮该如何顺利接管南市河的漕运吧。”
“不急,提案司办案速度再怎么快也不至于立马了结,”陆淮左拍拍她的肩,“我还是比较关心你们前几日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意欢反问,肩膀一耸挣开了他的手掌,撇过头不去理他。
陆淮左摇摇头,叹道:“意欢,前几日是乞巧节。”
***
翰京城的暑热之气中夹杂着脂粉香气,今年的乞巧节十分不给面子,还没等落日,空中不知从哪卷来一片乌云,虽说还没落雨,但总归没那么完美,好在大伙儿并没因此失了过节的兴致。
夜幕初降,满街都亮起了花灯,一眼望去,五彩缤纷的没有尽头,但要说最明艳的还是夏朝的女子,来来往往的诸位即便头带各式诙谐的假面,仍掩盖不住背后的国色芳华。
溪儿是在村子里养大的,平常干得最多的便是爬树摘桃和下河摸鱼,因此一入翰京便是整日在外头闲逛,今日的乞巧节更是撒欢儿了跑。
意欢带着覆盖全脸的纯白假面,慢悠悠跟在溪儿的身后,见她左手提了个小老虎样式的小花灯,右手捏了块糖糕,还眼巴巴盯着人家手里的巧果。
许光峡平时最见不得溪儿受伤难过了,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还等腾出一只手来去再给自己加一份重量。
今日方氏兄妹也是有约的,她放了二人的假,各让他们挑了铺面里的东西,送人或是自己戴,都要万事俱备地去见心上人。
算是难得的悠闲时光,谈什么生意、谈什么恩怨,暂时将所有抛开,把当下过好就成。
意欢听到前头的人在唤自己,忙加快步子,赶上前,不慌不忙掏出了铜板:“来三个巧果儿!”
许光峡见溪儿两三口就吃完,要将自己手里完好的给她。
意欢立马抬手制住了他,轻笑:“出门前就吃了一大碗面,她手里还有块糖糕呢,待会儿要积食了。”
溪儿舔舔小胖手,确实没有再要一块的打算,明明手里还提着个小虎花灯,转头又盯上了嬢嬢小摊上的小兔子。
将巧果往嘴里一塞,许光峡立马上赶着付钱。
意欢目光扫过一大一小蹲着的两人,突而想起了她刚带溪儿漂泊的日子。
那时她一面要担忧七杀门找上门来,一面要避免溪儿暴露身份,还要分出身来去打探师父到底是哪一步暴露了退出七杀门的意头,日子当真是比小儿竹鞭下的陀螺还要连轴转个不停。
后来碰到了四处游历的许光峡,有了白氏商号的助力,她探听消息便方便了许多,也分出了精力去布网。
“给阿姐买一只,兰儿姐姐买一只,我自己一只。”溪儿蹲在小摊上,立马挑了三只不同花色的小兔子,将那只纯白的抱在怀里不撒手。
许光峡颇伤心,故作擦眼泪的样子:“怎么没有我的?”手上付钱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欸,许阿哥一个男子也喜欢小兔子吗?”溪儿睁大着圆眼。
“额…”这倒是给他问住了,想了会儿,旋即对着溪儿温柔笑道,“溪儿啊,男子也可以喜欢小兔子的。”
似乎是在思索这话的意思,溪儿点点头,抱着小兔子复蹲下来:“好吧,那我也给你挑一只小兔子。”
意欢立在一旁静静等着看着。
许光峡自幼父母双亡,年幼时流转于相互推诿责任的舅父、族叔之间,后被白氏商号的白兆先所资助,继而考取了功名。哪知那些所谓的亲戚具找上门来,他寒透了心,切断了与他们的所有往来。但在他的心里,其实无比期盼亲情,因此,自他见到溪儿的第一面,就将她作了自己的亲阿妹,宠溺的无边,什么都尽力满足。
都是不涉及原则的事儿,意欢也便纵着,总归许光峡心里有数,都是挑的好东西买。
那头,溪儿欢心,立马把挑的一只踏雪小黑兔小心翼翼送到意欢怀里,笑嘻嘻道:“阿姐阿姐,你喜欢吗!”
“溪儿挑的阿姐都喜欢。”
意欢刚说完话,她身后突然冒出个狐狸脑袋。
徐知行摘下面具,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意欢姑娘!”
“我今日去了九分阁才发现你歇业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着你。”挥散身边的小厮,徐知行捏着面具,喜道。
溪儿不悦地看着这个打断她和阿姐说话的家伙,小嘴撅起一个弧度,伸手去牵阿姐的衣袖,想要离这人远远的。
“今日乞巧节,街上热闹,带着家人出来逛逛。”单手将怀里的兔子抱紧,意欢轻声道,脚步随着溪儿的轻扯渐渐走远。
徐知行没意识到意欢身边有人陪着,上前一步继续跟着。
果真是个没眼力见的,许光峡还记着此人害的意欢受寒的仇,直接掠过他,面具掩盖下给了这人一个白眼。
“我带着溪儿去前头,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慢慢叙旧,”许光峡淡淡道,见到熟人也并未打算打声招呼,旋即便低头逗着女孩,“溪儿,我们去看河灯好吗?”
“好吧…”溪儿不满,但还是抵不过看河灯的诱惑。
等人离开,徐知行疑惑:“那位是?”
许光峡今夜也带着面具,许是三年与他而言有些遥远了,两人虽在凉山县共事过,但徐知行并未认出他来。
“我哥哥。”意欢朝许光峡点点头,见两人确实没走远,这才转过头来介绍道。
还好还好,不是意中人就行…徐知行暗暗舒了口气。
意欢自然察觉不到他心里具体所想,但也差不多。她原是想模棱两可敷衍过去以绝了这人的心思,但又怕生出别的事端来,还是照实说了。
“意欢姑娘家中三位关系颇好。”徐知行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尬笑了两声。
意欢附和着笑笑:“都是一起长大的,家里的关系并不复杂,关系自然好了。”
…
身边走过一对对男男女女,饶是夏朝开放不少,今儿这个日子才算是大家真正解开束缚的日子,管那家世、管那门楣,都只要两人两情相悦便好。
“今日乞巧节,不知姑娘有没有为自己求个意中人。”徐知行心动,突然问。
“徐县尉说笑了,我向来不信这些,只信自己,”意欢眸子闪光,右手顺着兔子的耳朵,狡黠笑道,“至于意中人,早就有的。”
这个语气,今夜这个氛围,看不到她表情的徐知行自当以为她的面具之下是少女怀春。
闻言,徐知行的眼神顿时从满怀期待到无比失望,但还是不死心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着稳重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待在我身边,从不给我添麻烦,”偏头仰望夜空,无月无星漆黑一片最适合遐想,意欢脑子里头没合适编排的人选,便只能凭空捏造一个,“别人都觉得他是个面冷不懂风情的,哪知道他的情话软语都只对我一人说。”
每个字都落到了与他相反的方向,意欢张口就来,切切实实要断了他这念头。
“他…他是谁?”徐知行蔫着脑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意欢收回目光,眸子如盈盈春水般波澜:“他呀,我阿娘给我挑的夫婿,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徐知行失魂落魄地走了,瞧这背影当真是伤透了心。
但意欢并不愧疚,且不说他是个官家人,依他的身份当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的,与其让他陷入“歪道”再纠正回去,倒不如早早就将那条“歪道”给树个“严禁通行”的牌子。况且依着这些年的情况,此人多半是个没主见的,不论是依父令回京还是遵父命任职,未来,大抵会将那些家里不容的都舍弃掉。
抚顺小兔子的毛,意欢自言自语:“我的意中人在哪里啊小兔子,咱还不着急呢。”
说罢,她抬脚就要往人头堆里挤。
可忽闻惊雷破山,下一刻便见暴雨飞湍。
心忧了半日,这天儿到底还是落了雨,像是要把这半个月积攒都等到一时落下。
为图省事儿没有带伞,意欢没有法子,确定许光峡和溪儿找着避雨的地方后才躲在屋檐下:“还是落雨了,你说说,要是等到夜半再下多好。”肩膀的衣衫被屋檐滑落的雨水打湿,她蜷着身子低头不断安抚着怀里受了惊吓的兔子。
“既是知道要落雨怎么不带把伞?”
头顶,有把黑色的桐油纸伞替她接住了屋檐落雨。
伞下之人五官如冷锋一般,只那一双眼还有些许人情味。
意欢抬头,站在阶上才堪堪与他四目相对,怔怔道:“大人…”
周岐越笑,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我听见了,你口中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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