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宅的仆役不多,前院几个家丁在守着夜,后院连一个负责洒扫的丫鬟也没有,只有几个老婆子睡着大觉,赵意欢很容易就从屋顶潜了进去。
赵意欢先去了书房,但一踏入这里便觉得阴气逼人,这儿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寻常的书画、字帖是一件也没有,书桌上摆的朱砂、桃木剑、燃着香烛的铜炉,屋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红线,上头还缀着数百个小铜钟,角落木箱里还有一摞一摞的黄纸,到处都透露出不对劲的气息。
之前赵意欢还觉得崔无思是为了讲究意境,才将自己的书房建在了小池塘旁,但现在她透过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去,波光粼粼的池塘底下仿佛藏匿着数以千计的妖魔鬼怪,下一刻就能冲出屏障,又好似一张深渊巨口,能将人吞噬一般,哪还有半分意境可言。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足尖传到四肢百骸,赵意欢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继续往书房深处走去,撩起朱红色的纱帘,存在感薄弱的书架后面是一鼎有一人宽、半人高的青铜圆鼎和一块半人高的木牌。
不是常见的圆鼎造型,那上面的样式赵意欢从未见过,像是是龇牙咧嘴的地狱恶鬼,幽幽地盯着她,下一秒就要将她的魂魄吸入九幽地狱,永世不得轮回,看得直叫人发怵。
鼎内还有一张崭新的黄纸,赵意欢拿起一看,是一个用朱砂墨写的日期“八月十一”,怎么这般熟悉,绞劲脑汁也没想起来,她又将黄纸放回鼎内,位置分毫不差、没有痕迹。
这儿实在太过诡异,没有任何线索的赵意欢打算再去卧房探探。
但远处传来几声公鸡报晓,已经四更了,无奈之下,她只得趁着天还未亮离开了崔宅。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虽是夏日,但凌晨的寒意逼人,而赵意欢心中的寒意更甚。
回去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思考着:虽然不懂方术,但她知道崔宅书房里的那些东西必然是行方术之事用得到的,这崔无思怕是行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以寻求心理安慰。
见到了这么多诡异的东西又熬了个大夜,赵意欢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好好躺一会儿,全然忘了家里头还有个生死未卜的姑娘,她怕是不得这个空闲的。
屋里,那姑娘已经醒来,自己清洗了脸上的泥垢,见赵意欢并不是什么奸邪之人,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天色渐明,赵意欢得以看清此女子的脸,差不多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脸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女娲先祖最得意的捏造雕琢,双眼映桃花,鼻梁似山脊,粉唇如玉琢,一股沉稳与淡泊的气质扑面而来。
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庞在眼前,赵意欢忙碌了一晚的脑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标致的美人儿啊…”
那女子听了赵意欢的话,掩面轻笑,随后又捂着手帕,双肩耸动,忍住没让咳嗽声溢出声来。
女子的难受的模样立马把赵意欢出走的魂儿找了回来,她赶紧倒了杯凉水递过去,“之前将你塞到衣橱中是因为怕昏迷的你被别人发现了,我也不懂医术,只能给你喂了颗保心丸,你现在还有那里不舒服的吗?”
“不碍事的,我只是因为先前中了迷香,所有嗓子还有些不舒服,其他的都已经恢复过来了。”该女子声音悦耳,就像是埙声,听过便能感受到和平之气,赵意欢在崔宅的诡异心悸之感立马得到了安抚。
“那就好,我先帮你找身衣服吧。”此女子身上的衣裙实在是惨不忍睹,好在赵意欢多带了几套衣服,就从包裹中一阵扒拉。
她此番带来的衣裙全是大红大紫,艳丽的很,翻来覆去没什么合适的,最后就从中挑了一件稍微没那么显眼的。
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那女子的气质更上了一层楼,若说之前是出于淤泥之中的莲花,那她现下就是娇艳欲滴的牡丹,只可惜赵意欢总觉得这身衣裳太过鲜亮配不上她,她该穿青色、蓝色这样的色彩。
“我叫赵意欢,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晕倒在一个小巷子里。”又倒了盏茶给那女子,赵意欢也顺手给自己倒了好几杯,忙碌了一夜,她这会儿口渴难耐,说话时还差点劈了声。
“我叫沈和欣,是来九方县采药的,不料被贼人虏了去,昨夜逃脱,但因体力不支倒在了巷中,幸得姑娘相救。”沈和欣接过茶盏,头微微低了下去,因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捏住茶盏的指尖都泛了白。
“沈小姐当时有看清是何人绑架的你吗?”若是崔无思绑的沈和欣,那便不需要她再出手了,此间赵意欢问的有些急切了。
“是捕快,当时事发突然,我随身的两个家仆也被他们杀害了,但我可以确定是捕快穿着的人绑架的我,而且大概有七八人。”赵意欢问到了关键,沈和欣冷静端庄的脸上难得看得出有些情绪波动,眉毛都皱成了一个八字型,脸上多了些忧愁,“我虽不懂武艺,但看他们配合有素,绝不是一般的草莽流氓。”
“我朝历来长治久安,未曾想到是溃烂于内,竟然是官府中人行这歹事。”
沈和欣自小就生活在翰京,那里的生活要有秩序得许多,她难得出一次远门,发生这样的事让她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哪里都因与翰京洛川一样,百姓生活安定,官府中人个个为官为民。
“这儿不比翰京、洛川,不过只是个别贪官污吏罢了,朝廷定会处置这群人。”赵意欢淡定许多,脸上多了宽慰的笑容。
如今的夏朝繁荣昌盛,但还是有多少欺压百姓、横行一方的朝廷蛀虫,她在洛川的那个点心小铺都能遇上几个吃霸王餐的捕快,更别说远离翰京的地方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加入“七杀门”的原因,有些事情被瞒的很好,翰京并不能马上了解,这些事就会由“七杀门”的人捅到朝廷面前。
…
晌午,九方县县衙。
“不能靠近些吗!”
烈日当头,赵意欢猫在县衙偏厅的屋顶上,不爽的在心里埋怨道。
昨夜,她忙碌了一整夜都未合过眼,晌午之前还去跟踪了一趟崔无思。
奈何那人或许是因为沈和欣逃脱而长了记性,行动十分谨慎,甚至说得上是有些一惊一乍,动不动就回头观望一下,破绽是半点没找出来,她自己倒先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跟到县衙,能找个屋顶趴一下,虽说阳光是有些毒辣,但至少比跟着崔无思一起一惊一乍好些。
崔无思先进的偏厅,随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刘方海也紧跟着进来了。
刘方海,闽南阆中人,上元三十一年进士,上元三十三年任九方县县令直至今日,十余年间都未有过人事变迁。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这人要不是真的淡泊名利,就是另有异心。
此人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特别是那双眼睛透露出贪婪的神色,赵意欢自是不相信他是淡泊名利那一类人。
再加上根据她现有掌握的消息,崔无思绑架少女的行径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若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不说拿下崔无思,刘方海好歹在九方县内有些防范措施,而不是当个没事儿人一样。
赵意欢趴在屋顶,一只眼使劲往下凑,企图看清两人的勾当,但奈何一片瓦片的位置还是太小了,她只能看见崔无思的身子,刘方海被挡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隔得有些远,两人交谈的声音又实在太轻,她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全程”、“巡逻”、“搜查”几个字眼,其余的是一概也听不清。
忙碌了一上午没什么用还累得够呛,现下又是半点也听不见、看不见,她此时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巴不得掀开这屋顶,凑到二人眼前,或是将崔无思五花大绑了算了。
但七杀门讲规矩,并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组织,若是可以,七杀门更愿意将人和证据一道呈于官府面前,交由夏朝律法处置。
在屋顶胡乱挥了两拳泄气后,赵意欢还是憋闷着,乖乖趴下身来继续监视。
崔无思是个溜须拍马之辈,不知何时拿出个书画装匣来,赵意欢虽瞧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却也能猜的出来他现在是何等一副谄媚的模样,对面伸出一双手来,接过匣后立马就将其中的书画拿了出来。
孟老的《江山图》,赵意欢见过临摹的,未曾想今日竟是见到了真迹,就这么趴在屋顶,透过一块瓦片的小口,欣赏起名家遗作起来。
刘方海或许也是惊喜到了极致,原本细若蚊声,这会儿倒是洪亮起来,叫赵意欢听了个真真切切,“好画呀,崔老弟你放心,我还是照常,听不见也看不见!”
得嘞,先前的猜想全被证实,这两人还真是蛇鼠一窝。
崔无思伏低做小,“那就多谢刘县令了。”
崔无思和刘方海都走了,赵意欢躺在屋顶上,遮住晃眼的烈日,被手覆盖住的双眼发直,在思考些什么:崔无思行事太过谨慎,这两日忙着抓人,怕也是没什么时间来找她,她也不能老是去人家面前晃悠,免得叫人生疑。倒不如去刘方海宅子里逛一圈,说不定会有些什么意外的发现,找着两人勾搭的证据也说不定。
贪污也是个大罪,到时候都不需要她直接找出崔无思绑架少女的证据,直接将两人下狱,还怕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思此,赵意欢径直去了刘宅,在后院的假山中候到了晚上,估摸着已经是亥时了才从假山中出来。
上次去崔无思的书房无功而返,这次赵意欢长了记性,打算直接去刘方海卧房探探。
刘方海的宅子比起崔无思的倒是还要简陋些,就这么几间房,堂堂县令,连个书房也没有,倒是没给她留下试错的机会,很容易就摸清了刘方海的卧房在哪。
只是这一进去,黑夜瞬间变白天,她都快被屋里的金碧辉煌闪瞎了眼。
好家伙,外面看倒是朴素的紧,但却内有乾坤啊,这好几个架子的琉璃金器、美玉青瓷,墙上还挂满了当世大师的名贵字画,谢时的《游阆中景》,陆蕴的《琅琊山》,摆在这里的哪件不是价值连城,就连白日里刚拿到手的《江山图》都已经被挂了上去,满满当当,挤在了一起。
悄无声息啧啧了两声后,赵意欢重新关注到找线索这件事儿上来。
她其实找了有一阵了,但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东西实在太多,这儿有一箱银锭,那还有一箱地契,实在是难以下脚,她都可以想象得到刘方海是如何躺在这些箱子上做着发财的美梦。
这刘方海脑子实在不怎么好,藏东西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这段时间赵意欢已经在这间房内找到了六个暗格。
但这里头装的全是金锭,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开始她还有些兴奋,可每次一打开暗格,被这些金灿灿晃了数次眼后,她是真的有些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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