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马车上,沈和欣掀车帘看向马车外的灯火与繁华,半分眼神也不肯挪开,向下的嘴角,隆起的山根,无一不再暗示着她现下的心情有多糟糕。
“我帮他是因为此事跟安念姑娘有关。”赵意欢偷偷打量着沈和欣的侧颜,嗫嚅道,“那人我没去找,我昨日在提案司遇着了周岐越,他说那人是西洲六皇子的妾室,因事关外族皇室,我没敢动手。”
沈和欣终于扭过头愿意看她一眼:“西洲六皇子?”
“对对对,”见她还愿意理她,赵意欢连忙道,“我因不敢去招惹他,便从周岐越身边旁敲侧击,这才耽误了许久,你也认识他?”
“还算你机灵,知晓这等人物不能随便招惹,”抬眸睨她一眼,沈和欣放下帘子,叹,“我倒是不认得他。四年前,西洲六皇子随西洲使团入夏,离开翰京的最后一日挑衅要与我朝办场马球赛,没想到周岐越带着一众士族子弟赢下了那场马球赛,天子大悦,就连围观的百姓都受了赏,我未去看,但听沈和堇说起过这事。”
西洲人擅骑射,御马之术不在话下,挑衅不成反被压制,难怪此事会叫他记上四年,赵意欢心里暗笑,骂了声活该。
“既然周岐越讲明了那人的身份,我看你也不要掺和此事了,安小姐那边,提案司自会给她一个答复,这已经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了。”沈和欣接着道。
赵意欢知错,喃喃:“我也知道我这身份做不了什么,不过我已答应了帮周岐越一些忙,总觉得可以间接地替安小姐出口气,我绝对会小心行事的,不惹恼他,也不让你心恼。”
闻言,沈和欣望向她。恼吗?自然是恼的,恼她不提前知会一声,恼她处事没有章法,恼她总会消失一阵子。可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愿意与赵意欢交往的缘由吗?宰相之女的身份摆在这里,为避免他人携恩狭报,金银珠宝、房产地契,她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抵了那救命之恩。可她什么也没用,她也知晓她不会收,她有侠气、有义气、亦有淘气,还有她一直向往却根本不可能握在手的自由:可以成为当世神农的自由。
“其他时间我管不着,但在翰京,你要做什么要紧的事儿都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会担心的,也好帮你安排好后路。”暗叹了口气,沈和欣嗔怪,“还真是胆子大了,与年初时大不相同。”
胆子大了吗?好像还真是,不过这也是在翰京、在她身边待久了。赵意欢立得挪至她身旁,挽上她的衣袖,粲若春容[1],喜道:“那我先告诉你一声,我明日可能还得出门一趟。”
“还要出门?”沈和欣皱眉。
“早就说好的,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有个案子,我就是去一个戏楼帮周岐越找找有什么遗漏的线索。”隐去了御风掩护她不被大理寺发现的风险,赵意欢尽量将事情说得简单些。
“倒是会使唤你的,提案司的仵作不行,勘察之事还要劳烦别人,日日领那俸禄到底有何用!”真是烦扰至极,沈和欣难得负气。
赵意欢一惊,平日里总是见她端庄自持,即使有气也是憋在心里,不肯显露半分,这下总算是让她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未眼巴巴看着,她忙顺着她的背:“不气不气,他是停职了不好出面,其他人又没我有本事,左右是帮了这个忙就好了。”不仅宽慰了人,顺道还夸了自个儿一嘴。
沈和欣听过扑哧一笑。
片刻后,沈府的马车内传来一阵两人的欢笑,到了沈府门前还未停歇,倒是比外头的街道还热闹些。
…
翌日,周岐越果真携了礼拜访沈府。
沈宰相一早便入宫去,沈和欣即便再不愿,也只得替父亲接待了他。
一杯温茶下肚,沈和欣张口便是要赶人:“礼,沈府收下了,只是家父如今不在府内,恐怠慢了副指挥使。”
“无碍,”周岐越先瞟过一旁的赵意欢,微微一笑,“沈宰相为国事繁忙,我岂敢叨扰他。今日上门也不是为了私事,赵姑娘应当与沈小姐说过了吧。”
“…”沈和欣欲言又止,同样瞥过赵意欢,冷冷开口,“我已知晓,为提案司办事是荣幸。”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沈小姐抬举。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他自入府后便一直留着得当的笑容,虽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突然起身,取了腰间的令牌,周岐越行至赵意欢面前,俯身道,“御风就在府外,提案司的令牌,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和欣瞧着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重重咳了一声。
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赵意欢立马打着圆场:“那我就先去了,我保证带着副指挥使想要的速速归来。”
“既然如此,我恐怕还得叨扰沈小姐一阵子了。”
“您随意便好。”
“听闻沈小姐棋艺卓绝,在下可有幸与您切磋一番?”
“…”
如周岐越所言,御风候在沈府外。
赵意欢蹦跳着往前:“走吧。”
御风只冷冷瞪着她,那眼神颇幽怨,他真是想不通公子为何这么信任她,昨日也是,只管啃着冰糖葫芦,现下也是,蹦蹦跳跳的欢喜模样,哪像个靠得住的。
“御风大人放心,我做事儿一向稳妥,”赵意欢假装看不见他的眼神,拍拍胸脯道,随后便将手中的令牌抛向他,“诺,你家公子的令牌,您的任务也是艰巨的,可得好好帮我把大理寺那群家伙引开。”
御风接过,再是不愿也是无可奈何,闪身走在她前头:“到时我会候在屋外,你小声点。”
…
悦宾戏楼因死了人,这段时间日日都有大理寺的人守着。
御风携提案司副指挥使的令牌:“提案司办案,尔等速速离开!”
大理寺的捕快如何敢反抗,顶多将人都收回来,但还是在戏楼外整齐候着,只等御风一离开就速速将戏楼接管。
待关上戏楼大门后,赵意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令牌就有这么大的威风,你家公子若是官复原职了那还了得。”
御风瞥她一眼,表情嫌恶:“公子办案公允,并不徇私枉法,你的当务之急是找线索,我在这里候着确保他们不能进来,你抓紧时间。”
“好吧。”赵意欢耸耸肩。
据说蒋玉楼身亡的第二日,悦宾戏楼的送菜老伯坐在井边,正打算拿出烟杆好好享受一番,不料手一抖,误将开口的烟丝包掉到了枯井内,他探头去望,却好死不死地正正好对上了蒋玉楼未阖的双目。幽幽井底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他的眼珠子反射着日光。坊间传言,老伯的喊叫声传遍戏楼,甚至盖过了当时唱戏的。
蒋玉楼出事的那间包厢在一楼,小窗在厢房的南面,与厢门正对着,透过小窗,正好可以看见藏尸的那口枯井。这角度,除非是戏台上的那帮人,否则,其他人是透不过看戏窗口看到包厢内的景象的。
推开门,厢房中只有两张方几和几张圈椅,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方几后便是小窗,上头确未糊纸,如此,倒是可以通人。
赵意欢行近丈量着自己的身形,皱了眉:太小,怕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儿方可通过。
仔细瞧过,上头倒是有几处划痕,有毛刺、边缘不规整,不像是锐器划过,倒像是指甲抠出的,可惜没办法分出新旧,预估不了时间。
默默记下这些划痕的位置,赵意欢而后将头自小窗探了出去,忽地皱了眉。
小窗所在的这面墙挨着一道窄小的花坛,三三两两株月季依靠在墙根,应当是长时间没人打理,故而全都打焉儿了。其中,小窗下的这株月季尤为凄惨,整株伏地,怕是不日便无力回天,其周边的泥土也比其他地方的更为夯实,就像是有人踩跺过后为了遮盖脚印而抹平过。
赵意欢定睛仔细瞧去,日头下,泥土中不知夹杂了什么,有一闪而过的晃了她的眼。
收回脑袋,她深知不可挪动破坏凶案的道理,便打开隔壁厢房的小窗钻了出去。
伸手拨开月季下方的泥土,赵意欢翻出了一根可泛光的丝线,对着日光仔细打量,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将之收回荷包。
“发现什么了。”隔着小窗,御风突然出现。
斜看他一眼,赵意欢:“您怎么来了,不用继续盯着吗?”
“我们不好耽搁太久,我是来提醒你抓紧时间的。”
“我晓得了,”下意识地点点头,赵意欢打量着那口枯井,思量了片刻后道,“我想再去井底看看,给我一盏茶的时间。”
那只是个抛尸的地方,孙德清皆已交代清楚,何故再去勘察,刚想喝住她,想起公子的交代,御风咬牙道:“你只有半盏茶的时间,门外的捕快说胡少卿要过来,令牌不足以将他拒之门外。”说罢,他持刀离开了窗边,似是打定了主意要顶撞上官。
半盏茶时间,也够,赵意欢立马跃进了枯井。
枯井有些深,底部的尸臭味还未彻底消散,她用衣袖捂住口鼻,只能依靠些日光辨清这井底的环境,拨开杂草,撬开石缝,一寸也不放过。
井底的石块和杂草上都有血迹,想来是蒋玉楼的尸体留下的,除此之外,她便再无发现。
大理寺的人手脚很干净,或许说是过于干净了,依着周岐越对大理寺的态度,她不相信他们做事儿能细到这种程度。
井底少了样东西…
[1]粲若春容,出自宋·晏几道·《洞仙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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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摄魂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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