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越是怎么打算的?”关上房门,沈和堇问。
他和沈和欣昨夜回去得晚,意欢早就不知所踪,但青囊一直待在府里头,因此将两人雨夜共伞的事儿简单转述了,虽不明白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但瞧着两人分别的神态,总不至于闹矛盾,他猜想是意欢将帮忙的事儿摆到了明面上。
他是没什么反应的,毕竟有意欢在,总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他也就少些挨骂的机会。但沈和欣好似颇有微词,不单是对周岐越,还有对萧钰瑄,像诸如“麻烦”、“自大”一类的词都算是捡些能听的了。
眼睛眯了一下,见从房梁上跃下的姑娘,他当真是觉得这几人的关系也忒复杂了,让他本就烦闷的脑仁更疼了。
意欢不与他们住在一起,没机会从沈和欣口中听到这些,她今日脱去华丽的蜀锦和浓密的兔毛领,难得一身黑色的劲装,头顶束着马尾,末端有用一根发带扎起,不至于被恶风吹开。
“唐陵知道的不多,一直是那人来信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脏事经由他手,信件亦都被销毁,但好在周岐越手上还有一封,经唐陵辨认,确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这实在算不上证据,”实在找不到地儿落座,她双手环抱倚靠在桌沿,语气轻松又凝重,“我们没有证据,最好是人证,我们需要直接关系凉山坝一案的人证。”
来之前她便和周岐越讨论过,物证难寻亦可作假,这么大的案子,多少物证都不如一个人证来得直接。可许光峡不能出面,若是让七杀门上头的人知道,不仅是她,连师父都要受到牵连,她自是无所谓的,可她不能将师父一道赌进去,况且许光峡顶多指证个唐陵和那个长史,旁的再无多参与,好似也没什么用。
听了这话,沈和堇抱剑,不解道:“唐陵不就是个最好的人证吗?需要物证我理解,怎么还需要人证?”
“没用,”赵意欢摇头,耸了耸肩,“唐陵这些年贪污的实在太多了,周岐越的原话是:天子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证词,且朝上那些言官巧言善辩,免不了将黑的说成白的,我们须得一击即中。”
“好吧,”沈和堇亦耸肩,重新翻看了遍草草结案的卷宗,道,“可许光峡失踪,我们的人一直找不到他,那捕快死了,而鲁家十三人也皆被灭口,连个尸首都没有,我们还能去哪里找这个人证。”
“一个女子。”意欢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立马答道。
女子?放下卷宗,沈和堇问:“哪个女子?”
“鲁家失火案里,一十三口无一幸免,依沈和欣先前验尸和周岐越勘探所得,失火案是与那鲁富商同流合污的捕快所为,可到底是青梅竹马,到死都将定情手帕随身携带,”顿了顿,意欢故弄玄虚,“这样一个人,真的能狠下心来活活烧死挚爱吗?”
爱情这事儿可以是虚无缥缈,亦可刻骨铭心,她原先是不信这句话的,不明白哪就到了这般玄乎的界地。可自从见过陆淮左透过他那外甥怀念洪小姐的眼神,了解孙德清为了崔氏姐妹甘愿下狱,她渐渐相信,这事或许真的有转机。
这话有理,沈和堇两眼放光,静等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周岐越以为,那名叫婉儿女子可能没死,那一十三具尸首中有一具有问题,许是那捕快提前找了具尸首替她。”
“这等没凭没据的事儿,也亏得你们想的出来。”沈和堇失笑,“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依你的本事不该流窜到街巷中去打探那女子什么模样了吗?”
“沈提卫,你当我是吃素的,”意欢斜瞪他一眼,脸上还带有两分笑,“早在跟踪周岐越和卫墉那日我便从邻里口中探出不少或许有用的消息,其中就有那名女子的相貌和行踪。”
“太好了,那便画下来,我差捕快去寻。”
“…额…”赵意欢一顿,脊背倏尔僵直,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我的画技不大够看,这儿应当有专门画疑犯肖像的捕快吧。”
沈和堇没想到她也有有心无力的一天,笑过两声:“自然是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
“等会儿,你把人找来就忙自己的去吧,”意欢忙喊住他。
“我从国公府来的,还有两句话要带给你,周岐越不是让你多传授卫墉些提案司的本事吗?他说让你仅传授断狱之法,那些骇人的刑具不许用,提案司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是无可奈何,但司法参军为民伸冤,若是手段太过不利于他的仕途,”侧身翻过桌案,她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还有,沈和欣说,验尸,当然现在是寻尸,埋尸之地十尺内的细节都要注意到,无论是天上地下还是棺材内,越详尽越好。”
“她怎么不自己去,岂不更好。”沈和堇瞪大了眼睛。
他倒不是觉得沈和欣啰嗦,只是他那亲妹总是教训他做事不够细致,能亲自动手绝不会借于他手,更何况此案关系重大,她哪有不亲自下场验尸的理儿。
“唐陵走后郢国公府又有贵客登门,”意欢撇撇嘴,“他三人都在府中,一个都脱不开身。”
“贵客?何人?”沈和堇深思凝滞,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这黔州还有能称得上贵客的。
赵意欢皱着眉答:“王观岭。”
“一个商人一个矿主,郢国公府这几天还真是热闹。”沈和堇恍然点头,那位真要说起来也值得一个“贵”字。
“良禽择木而栖,唐陵倒台,黔州维持十余年的三足鼎立局面崩塌,他们也该清楚需为自己留条后路了。”
右手将要推开木门,沈和堇突然停住,转头疑心看她:“可王观岭不过是一个矿主,值得他三人具留在府中招待?”
“这我便不大清楚了,”意欢一愣,没想过这个问题,旋即回过神来,“在外人看来,白老爷子和唐陵如今都与周岐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王观岭哪还耐得住性子,想来周岐越早就候着他上门拜访了。”脑袋顿时开阔,实打实成了盟友,意欢是真心佩服周岐越的心计,“据传南蜀所有大小矿主都得卖他面子,想来有过人之举,周岐越说的,多一个盟友也是好的,与他打好关系便抓住了黔州的矿脉,如此,那三权皆有他一份羹。萧钰瑄可是要代替已故的驸马爷长长久久地留在黔州的,说句不中听的,周岐越所做很大一部分是为萧钰瑄铺路,如今看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和堇听得目瞪口呆,她何时变得这般慧眼如炬了,他们几个好像只有自己一直是这般没有正形。
“好吧…”他留下一句,背影有些黯然。
***
的画像,打算去一趟凉山县。
风刃刮过脸颊,意欢拿着捕快画的画像,打算去一趟凉山县。
这儿的光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州府送来的粮药及时,官兵放粮、大夫坐诊,凉山县总算是真真正正活过来了。
意欢入城门后便下了马,第一次来时抢粮的毛孩子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面容红润了许多,竟还认得她,一帮小不点喜滋滋地就要来帮她牵马。
她也高兴,暂时忘却了怕找不到人的忧心,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慢慢抚过马儿的鬃毛:“多谢你们帮我牵马,为表感谢,你们有想什么吃的,告诉姐姐,姐姐买给你们好不好?”
领头的那位小大人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阿娘说,来的都是好人,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不可以再要求其他的。”
意欢一滞,瞧着眼馋但附和的孩子们,蹲下身来笑:“你们没有要求什么,是姐姐想买给你们。你们为了感谢别人所以自愿帮来往的人牵马,同样的,我为了感谢你们所以想给你们买些好吃的,这是两码事。”眨眨眼,意欢捏捏他的小脸蛋,顿时有了个好主意,笑道,“这样,姐姐自己给你们做些好吃的好不好?”
阿弟满眼迷茫,才十岁的年纪,这话有些绕耳,他懂又不懂。但他知道一件事,这位姐姐笑得很好看,跟他阿娘一样,他傻傻地就点了头。
于是乎,等到徐县尉巡街巡到放粮口的时候,就见一帮孩子围成了一圈,里头还不时有笑声传来。
他不解,径直走到外围,圈里头蹲着个姑娘,左手边是一筐野果,右手边是熬着的半锅糖。
“赵姑娘?”
听见有人叫,蹲着的人抬头,滑稽地拿着竹筷,一丝丝晶莹缠绕在竹签串成的野果上,一双杏眼比糖丝还闪亮,灿如繁星。将一串野果举到她眼前。
“徐县尉要来一串吗?”
徐知行一愣,不自觉地便接过了野果串,咬一口,又甜又酸。
他是世家出身,去岁被父亲安排来凉山县历练的,总有一天要回到翰京,虽说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但自认为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故一年了,与县里的百姓都算不上熟络。
像赵姑娘这般,既可与权贵同桌议事,又可以与受灾孩童打成一片,他这种自傲多心惯了的在翰京不止一次见过,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不是做戏,如今眼里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徐县尉有时间吗?”等到孩童人人手上都捏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野果,意欢把锅子还给一旁帮忙施粥的阿婆,拍拍裙摆的泥点,笑看他道。
“啊?啊…”徐知行神色恢复如常,将未吃完的野果串用帕子包起来,“有时间的…”
意欢还以为他是不喜酸甜,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让他丢了这种话,只当眼不见为净。
“我与这群孩子有个小交易,许是要经常流窜在街巷中,还请您和您手底下的人在接下来三天里行个方便。”
说罢,她便从腰间拿出了提案司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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