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南蜀变故(八)

仅过一夜,一向搅乱黔州局势的唐刺史立表对朝廷的忠心,在官府前张贴出全力搜捕许光峡的告示,且重金悬赏事关凉山坝毁的任何线索。

卫墉这个司法参军原本做得并不踏实,在凉山坝毁一案中因唐陵的默许,一度被排除在外。可现下,不仅领了搜捕许光峡之责,连前些日子似是与此案有关的好几件命案都得以重新翻案调查,一时之间忙得晕头转向。

好在他还有个得力帮手—沈宰相之子,沈和堇。

如雷贯耳的提案司竟协助他一个下州的司法参军办案,受宠若惊的他怕是把毕生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当然,这事儿说到底也是帮他们自个儿。

他算是半个黔州人,冠礼之后才举家搬迁至了北方,直到入仕后又回到黔州,一待就是近五年光景。

这些年下来,他熟知这儿的局势错综复杂。官场方面,唐氏宗族之人掌握着黔州十之有六的官位,商场之上,白氏商号一家独大。更严重的是盐矿,何止黔州,几乎是蜀地内所有的矿场主都得卖陈岭三分薄面。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有所建树,他能安稳等一个回翰京的时机都算是幸运。

可前几日,他总算是等到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回翰京和不枉本心的机会。

“一家十三口人皆命丧火海,卫参军判定是意外失火?”

看过卷宗,沈和堇皱眉。他这段时日在提案司学了不少东西,一眼就看出这卷宗有些异常。

“这卷宗格式完全不对,仵作因判断死因,捕快还要现场勘察,更何况这上面连潜火队或街坊邻居对火情的详述记录也没有,卫参军这活干得也太糙了些吧。”

“沈公子有所不知,当初这事儿是唐刺史吩咐尽快结案的,这…有人监视此案的进展,下官无法调动仵作验尸,”卫墉明白这案子紧要,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若是强令仵作验尸,怕是还得多几具无名尸,脑子一转,他又补充道,盼此事还是有转圜的机会,“但好在当时我们对现场有勘验,捕快和潜火队都有印象,我去找他们来,一问便知。”

沈和堇又皱眉:“时隔十几日,记忆难免有偏差,那些尸首现下在何处?需尽快命仵作验尸,特别是要辨别尸体身份。”

“这…”卫墉扶额,一个头有两个大。

“什么意思…”沈和堇语气渐重,透过层层堆叠的卷宗缝隙,拧眉抬眸,他不知卫墉为何支支吾吾,但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刺史有令,将十三具尸首尽早下葬,据街坊邻里所言,这一家子深居简出,只知晓姓鲁,故所有棺材埋在一处,简单立了碑,就埋在乱葬岗。”卫墉并不应声,倒是一旁的捕快替他答话。

“如此便开棺验尸,这事儿难道需要我教卫参军?”沈和堇瞥他一眼,转头望回卫墉,步步紧逼。

“尸首不见了…”

“不见了!?”稳重了许多日的沈和堇终是憋不住拍案而起。

沈和堇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唐刺史若是半个主谋只消杀人灭口即可,何故多此一举去藏匿尸首,况且他即已与他们合作却半点都没提到过这事儿,想必这事儿不是他做的,可那又是何人所为。

桌案上,他落回椅上,扶额撑着,比起入提案司前,少了对万事不屑一顾的恣意,青浅的眼睑上是浓墨沉思的风眼。思忖片刻,他便又冷静下来:“这乱葬岗可是前些日子周大人取尸的那处?”乌发中掺杂一根若有若无的白丝,低眉之后,游世桀骜的剑客终是被抹去棱角。

“是,”见他沉稳,卫墉亦跟着稳了心神,“鲁氏一家十三口所埋之地就在尸坑南边树林约四引的方位。”

“…我明白了,验尸之事有我,你可先将潜火队和街坊百姓的证词收集出来,最好在今日之内便完成。”沈和堇叹。

卫墉点首应下,也不浪费时间,立马命谢捕头将所有参与过鲁家失火案的潜火队相关人员召集出来。

郢国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踏足黔州不过十日却带起了足以掀翻天地的狂风,这黔州必定要变天。

“有什么问题吗?”沈和堇突兀地对空气道。

房梁上窜出个人影。

***

昨夜。

周岐越刚一下马车就被白兆先的手下请走,因还有诸多细节没交代清楚,意欢暂时留在了郢国公府。

沈和欣暂时留在刺史府为唐小姐施安神针,有沈和堇陪着,可那郢国公也不知是什么毛病,不一道陪着沈和欣,还与他们前后脚回了郢国公府。

周岐越大约是不大愿意她与萧钰瑄独处的,可他开口请意欢入府中坐坐,他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临走时递给她一个小心的眼神才跃上御风牵来的黑马消失在夜里。

见人走后,意欢才亦步亦趋跟萧钰瑄入了府。

坊间皆传这位久居相国寺的长公主之子眉目如画、清新俊逸。

意欢今日得空仔细一看,方知这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眉目如画是不错,但与那清新二字毫不相干。

长公主和萧驸马祖上皆是有名望的氏族,从未与外族有过姻亲,但萧钰瑄就好似大漠、草原上的鹰,不但眉眼立体,雌雄莫辨的五官间还透出一丝阴郁的妖气。

更古怪的是,萧钰瑄六岁时起便一直待在相国寺,面上却无半分佛像或慈意,今日这一身暗红织金的锦袍加持,倒更有相国寺壁画上□□邪祟的气质。

夜风袭来,萧钰瑄锦袍上的酒气散在刺骨的寒气中,意欢愈发清醒。

“你,在刺史府有什么发现。”冷言冷语,不带一丝情绪。

意欢一愣,摩挲着腕间的皮肤,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齿缝间漏出两句话:“草民愚钝,未有什么发现。”她犹记得周岐越的话,也切实明白他所言何意。

萧钰瑄这才抬起眸,笑着说:“你很聪明,应当知道周岐越今日为何找你。”

“能帮得上周大人的忙是我的荣幸。”意欢答非所问,只觉得好像更冷了,有些怀念周岐越马车上的羊毛毯。

“帮忙?”萧钰瑄哼笑一声,“确是帮了不少忙,那些刺客在姑娘手下实在是不堪一击。”

只是些刺客而已,其实并不需要特意找她帮忙,意欢有些不大高兴,其实她早就明白了周岐越今日只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以免她会扰了他做的局。

她不在乎,至少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偶有摩擦,自然是她个独行客要学会忍耐。只是这萧钰瑄委实讨厌,还非要多两句嘴,提醒她无用,别掺和此事。先前看在沈和欣的面子上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真要多说上几句话方知这人傲的很。

深吸一口气,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周大人今日在马车上叮嘱,多个盟友总不是坏事,我将这事儿记在心里,唯恐帮不上忙。”

退后几步,意欢拉开与他的距离,一个一个在月色光耀下,一个在帷幔遮掩后。

“你有这份心便好。”夜色太黑,帷幔太厚,神色是分辨不出来的。

赵意欢拱手,再未往前一步,不愿继续踏入前厅。

萧钰瑄颔首,再未回首理睬,无意继续窥人底细。

闷雷响过,这天气还真是古怪,悬月明明还高挂着,后半夜却下起了雨。

任水浸湿了肩膀,意欢立在院中,眼看着腕间流下的雨水混杂一丝淡淡的红。

睫翼承不住重量,就在她要失睛之际,一把桐油纸伞来的凑巧。

“大人怎么这么快?”

意欢转头看向右侧,立马回神,笑了一声。

难得见她笑,周岐越愣了一下,瞳孔急速收缩又散开,也笑了:“我未见到许光峡,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不是为了向白老爷子表达诚意,让御风走这一趟也是可以的。”

“看来老爷子很看重许光峡,竟是一夜都等不了。”

“白老爷子没有子女,除白氏商号以外,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资助培养寒门学子上,更何况他已年过花甲,于他这般年纪的人而言,许光峡一事不早有个结果,再如何硬朗的身子继续拖下去都会出问题。”

周岐越看她两眼,突然盯上她腕间刺眼的红色,才想起来今夜在刺史府,萧钰瑄曾对她出手过。

好歹是有过同桌而谈的缘分,他没想到萧钰瑄竟如此不讲情面,脸上的表情已不大好看。

意欢未注意到他的脸色,许是她心里装着别的盘算,根本就没有闲心,不然便能从他眼色中观察到心疼、不爽等诸多情绪。

沉思片刻,她伸手接过伞沿滑下的雨水,旋即反手弹指将它打成更小的点点滴滴,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转首请求,“大人,您若是不嫌弃的话,黔州时日,我希望能最大程度帮上您的忙,做你们最锋利的暗刃。”

“萧钰瑄跟你说了什么?”周岐越一顿,原本凝视她腕间的伤口,不仅将笑意立马收回去,语气更是急切起来。

赵意欢摇头:“不过是闲扯几句,没什么好值得跟您说的,我只是希望我这一趟不是白走一遭,既然如此,倒不如留在您手下做事直接。”

周岐越几分为难,背后带着一层薄汗。

他乘在马上几乎都将缰绳拽断,赶回来时便见意欢淋着雨,屋里头哪还有萧钰瑄的影子。他与他是从小的交情,深知那个家伙是个妥妥的疯子,凡是碍事都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抛弃,即便沈和欣介绍过意欢的身份,可在他的眼里,意欢说不定只会是个搅乱他计划的变数,他不知他说了什么,但必定不会悦耳。

他知晓意欢是个犟脾气的,一双眼盯她坚定的模样出了神,叹口气,温声道,“那就换身衣服吧,萧钰瑄那里你都不用在意。”

“擦药换身衣服吧,留在我手下做事定是艰苦忙不过来,可没机会生病。”担忧不是假的,但他更不想看她失望落寞,只好在其他地方强硬些。

“成!”意欢回以微笑,发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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