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京的早市一向热闹的很,暂居翰京的大部分西洲和北齐的商人又最爱年关,个个牵着骆驼,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屯一波天朝之物好回去赚个差价。而翰京的百姓也有目标,或是盯住了外商手里的矿料原石,或是钟爱草原的醇厚奶酪,不管是为了打上件华贵首饰,还是为了堵住家中小儿的嘴,总归都是为了过个好年。
夹杂着外语的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嘈杂、喧嚣包裹了整个早市。
一双云纹锦靴跨过油污酸水,在一卖焦圈的摊子面前驻足片刻,老妪线靴旁的钱筒里落下清脆钱币声,在她的连声道谢里,那双锦靴随后七拐八拐绕进了一条小巷。
湿滑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雪,家家户户清扫堆积到一旁也就罢了,待正午的日头融化,省得费时费力。可有一家却是例外,屋主在入口铺了棉布,任由雪水浸湿,再往里便能看见羊毛毯的一角。
锦靴停留片刻,擦去鞋底的脏污,柔软的羊毛立马陷下去。
屋内有人早就在候着了,韦一荣,是早前在翰京城外伏击赵意欢的一位,见来人便立马迎上前。
“到了?”锦靴的主人懒懒问。
“对,昨日,周岐越的私宅住进来了人,”韦一荣不敢落回座,站在一旁毕恭毕敬道,“有三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我们比对过画像了,有一个确实是唐陵,还有一个是唐陵身边的护卫,只有那一个女的还没查出身份,但应该也与黔州那件事儿有关。”
“应该?我来这一趟是为了从你口中说出这两个字的吗?”纤长玉洁的双手整理衣摆,宝相花荡,来人半分眼色都未有片刻停留在身旁之人的身上。
站着的人却已战战兢兢地跌跪,韦一荣:“派去黔州的人一无所获,周岐越和萧钰瑄比我们预料的更难缠,一直带着他们兜圈子,只知道唐陵投靠了周岐越,他那个女儿一夜之间便不见了,刺史府内所有丫鬟小厮都被清走,连我们安插多年的内应都被找出来了。”了解害怕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性,他极尽为自己这边开脱,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轱辘个不停,立马补充,“不过您放心,他没有供出其他人来。”
半晌,他不敢抬头,还以为这锦靴下一刻便会踹到他身上。
转了转右手指节的红宝石戒圈,来人微笑,慢条斯理道:“周岐越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倒是没想到他手里头不止提案司一个,你说送唐陵入翰京的是洪生帮的人?”
“他们应是分了两拨,”看来还没有动怒,韦一荣松了口气,意识到接下来要答什么,神经立马又紧绷起来,“护送唐陵的那拨我们一直没寻到踪迹,但洪生帮那几个很是招摇,我们一直盯着,等到他们汇合时,人已经到了翰京。”
来人突然起身,双手垂于身侧,宝石银戒随着手腕翻动,映照着外头的残雪,不大不小的光点一道抖动。
“你们掌刃说你是审讯的好手,跟了一路却不动手,还是说只有他才用的动你。”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调子。
“小人怎敢!”吓得身子直哆嗦,避开来人脚下的羊毛毯,韦一荣结结实实的往地砖上嗑了好几个响头,额上红肿一片,慌忙解释一番,“那一行人中有个女子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我等不疑有他损了近一日时间,这才…又跟丢了其他人,请您责罚!”言毕,他又往地砖上直直嗑头,直到见了血都未停下。
“你慌什么,起来吧。”顶上传来浅笑,“裕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冷汗涔涔,跪下之人扶着膝,说起便起,片刻也不敢耽误:“连夜唤了工部、户部几位大人入府,彻谈了一宿。”此行死了两个弟兄,其他的还信不过,早早就遣散了。外加提案司的内线被察觉出,人手更是不足,他们一面要盯着周岐越的私宅,一面还要时刻注意裕王府的动静,跟着熬了一个大夜也只探听出这一点消息,连轴转的日子令他着实有些头疼。
“吏部几位没去?”面色一沉,门边,来人微微皱眉,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没有。”
“斗了这么多年,好歹不算太蠢。”眉头疏解,来人提了衣摆起身,撩起门口的竹帘,淡淡留下一句,“周岐越私宅那边不用管了,继续盯着裕王府。”
“是。”
直到锦靴踏地的声音走远,韦一荣才敢喘口气。
黔州一案事关裕王,唐陵入京,裕王一派虽不至于彻底倒台,但不死也得被扒层皮,这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可刚走的那位却下令阻止唐陵入京,为此,他手底下不知折损了多少人,现下却说不用盯着周岐越的私宅了,他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满。
气儿没地撒,他叉腰一脚踹翻来人坐过的圈椅。抹过额上渗出的血滴,他脸涨得通红,恨不得那人跟这圈椅一样可以任他宰割,可偏偏掌刃将他派到他手下做事,心中万般个不情愿,却还是要拿出所有真本事,若是做得好,万世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愁,这会子受气算什么。
半晌,脸色总算有所缓和,微叹口气,到头来还得灰溜溜地自个儿将圈椅扶起来。
***
为了照顾受伤的意欢,陆淮左几人特意斥巨资雇了辆顶配马车,虽说租赁的肯定不比高门大户那些奢靡,但该有的一样不缺,毕竟要五十两银子,想想还是十分肉疼的。
马车里头闷得慌,她刚欲掀起车帘打算探身去瞧瞧外头的景致,立马有双手将她头摁了回来。
“受伤最忌受凉了,意欢妹子你要实在闷,哥几个给你找点乐子。”胡济一面将人摁回座,一面扯回车帘。
“可别…”意欢身子一滞,前两日胡济为了逗她开心还唱了苏曲儿,吴侬软语从一张粗犷的脸上传出来,那画面可真够诡异的。
用陆淮左的话来说,这若是让自小爱听曲儿的蒋兆泽听见,这哥俩能从翰京一路打回姑苏,一刻不歇。
许是意识到了这事儿,胡济也有些心虚地摸摸胡茬子,犹豫了片刻,从座椅下掏出个木匣子。
这匣子意欢见过,租赁马车那日,胡济从外头拿回来的,回程之后就没见他打开过,她还以为是他寻的北方的特产要带回姑苏,那是心里头还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心细了,现下看来确实是她多想了。
斜眼瞥过陆淮左,见他不加制止,胡济立马乐呵呵地打开匣子,里头装着的竟然是一副精美的叶子牌,大漆螺钿精饰,还泛着异色闪光,一瞧便知价格不菲。
“叶子牌?”扫过一眼,意欢皱皱眉,“我从没玩过。”
意欢有些兴趣,但不多,对于这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她向来是不轻易尝试的,况且这玩意多少沾上了赌,她虽没赌瘾却要防着别人算计她。
胡济一愣,显然也是没想到意欢从没玩过,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是无师自通的:“没事,简单的很,我教你,玩着玩着就会了。”
玩着玩着就会了…这话她好像经常从一些人口中听到。
明明是心痒难耐的样子,竟还忍得住现下才拿出来?意欢对此颇感兴趣:“真是奇了怪了,胡大哥你前些天怎么不拿出来,又是唱曲又是变戏法的,早拿出来也省得卖那些力气。”
“都是陆淮左,这家伙怕我带坏你,”胡济瞥了一眼陆淮左,不满地转头,顿了顿,他又道,“开玩笑,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妄图从意欢身上寻求一丝安慰。
陆淮左不置可否,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闲书,分了半分眼色给他。
“嗯…”意欢故作深思熟虑,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还与陆淮左交换了个眼色,整的胡济真还有些紧张,双手抠紧着匣子的边缘。
“不是。”明媚着杏眼,意欢歪头,喜眉笑眼。
“倒不如说是你这点牌技还不至于带坏她。”陆淮左接话,率先取出匣子里的叶子牌,笑,“平津进来吧,看看我们几个谁才是意欢最好的先生。”
意欢轻吐舌尖,没吭声。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提及过她瞒着他们诱敌的事儿,甚至没有表露过一丝不好的情绪,既然大家都在有意避开这件事,她也乐意翻篇,虽说对叶子牌也没多大兴趣,但总好过听胡济唱曲儿吧。
车帘一掀,里头的闷热总算逸散了些出去。
“那我便不客气了。”帘帐放下,闫平津坐到陆淮左对面。
“不过老四既然这么想玩,总是要拿点赌资出来的。”与他四目相对,陆淮左含笑。
胡济:“银子?”
“那多没意思,”陆淮左微微挑眉,“不若这样吧,你输一局便去找蒋兆泽对练三个时辰,输几局就练几日。”
“这…我答应,那蒋兆泽可不一定答应。”胡济犹豫,三个时辰可不是个小数目,若真是要一连几日,还要不要过个好年了。
熟练地洗牌,整齐地码到方几上,陆淮左:“这你不用担心,他那头我自会去说的。”
“那…那成…”
答应的不爽快是知道自己的牌技烂,偏偏两个半吊子的人头还要凑到一起嘟囔着。
“哎呀意欢,咱俩和平津都是闲家,你吃我的牌做什么,陆淮左才是庄家…”胡济无奈地呼气。
“好吧,不过我怎么有一沓七啊?”意欢眨眨眼。
“意欢啊,这是文钱,这是百子,这两张一个是万贯一个是十万贯…欸,你运气这么好,这四张七都在你手里头…”
对面的陆淮左和闫平津相视一笑,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守规矩,可他们几个要什么规矩呢?
马车离姑苏越来越近了,他们离翰京也越来越远了,这样吵吵闹闹不守规矩的日子回越来越多的吧。
车轱辘一刻不停地转着,马车内的吵闹声一刻不停地响着。
“闫平津,你太阴了,你和陆淮左就是欺负意欢妹子不会玩…”
“胡大哥,这把我是庄家…”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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