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迷途客(一)

最迟正月初八过后,年味就没那么浓了,意欢还是搬过家的,钱塘这边的亲戚不多,关系亲近到会正月串门的更是少了。

昨日刚送走特意从永嘉县来贺新年的几位堂叔,阿爹喝多了酒还没起,阿娘忙着照顾了一宿,鸡鸣前才睡下。家里没请小厮丫鬟,意欢特意起早把昨晚的锅碗都刷了,没了乒乒乓乓的声响,不大的赵宅很快便冷清了下来。

偶尔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光,意欢躺在小院的枇杷树下,搬了张铺毯的摇椅,吱呀吱呀地晃,瓜子皮落了一地,这会子又吃上了桂圆。

难得日子清闲,翰京那边的消息她都不大在乎,什么户部尚书被抄家,私库内光是黄金就有万两;工部已逝的孙侍郎生前与烟霞楼勾结倒卖名作,从中获利白银数百万两;震惊朝野上下的凉山坝一案,背后主谋竟是裕王府内的一位谘议参军事,诸如此类的消息数不胜数。

其实刚听到这些消息时,她还会啧叹,但离谱荒诞的消息一个个传到耳中,她便有些麻木了。倒是黔州那边,沈和欣已经启程回翰京了,前两日她还收到方竹转寄来的信件,沈和欣将黄杉前辈介绍给了他师父,体内只剩些余毒没清。至于许光峡,分别之际说要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启新生活,这会儿不知钻入了那座峻岭。

相熟的几人都有了打算,她也不想闲着,年后她便打算去找师父说个明白,告诉他,她不打算留在七杀门了,省得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牵连到她个小老百姓。

算了,都是烦心事,大过年的,先不想这些了。

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她边摇头晃脑边唱:“正月里个艳阳天儿呀…”

小调溜出口才几个字,却直接被打断了。

“一天到晚编些无厘头的小调,你瞧这天是个艳阳天吗?”

睁眼一瞧,见赵王氏右手拿着个扫把,一刻不停地把地面上的果壳归拢,左脚颇嫌弃地踢开意欢的二郎腿:“坐没个坐相,脚给我起开,一天到晚嘴就没闲过,怎么不见你手闲把地扫了。”

阿娘不是才睡下吗,怎得这就起了,意欢放下右脚,吃痛哀嚎:“阿娘,我待会儿会扫的。”

“你会扫吗,回来这么些天,你那屋子怕是跟猪窝一样了,我也没见你收拾收拾。锅碗倒是会刷的,我真是不明白你为啥从小就不爱扫地,你待在家里还有我帮你收拾,你一个人住在洛川难道还会勤快起来?咱家的生意你都不要偏要去外面打拼,你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我倒是不怕别人欺负你,但你这脾气,要是跟人起了争执都没人站在你这边,要我说,你就干脆回来接你爹的…欸欸欸,你干嘛去!”

每回归家总是这番话,翻来覆去地叮咛,意欢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从摇椅中挪出来免得碍阿娘的眼,立在一旁乖巧听着,见阿娘转身之际,她立马脚下生风就溜走。

“我告诉你,我给你约了城东仙羽阁陈掌柜的二儿子,你今晚去跟他见一面!”

远处,意欢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阿娘!你认真的吗!”

“废话!给我穿好看些!”

上灯时分,夜空的烟火不停歇,钱塘江江面一样璀璨,湖心的戏船上唱的是哪出戏暂时听不出来,但满座的叫好声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江岸的水榭灯火通明,意欢由店小二领着上了某一家的雅间。

里头早就有人等着了,不过这人却不是陈掌柜的二儿子。

拉开椅子,赵意欢:“李媒婆。”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有礼数的,她没走错地方,那就是对方不肯赴约。

“姑娘啊,陈公子他受了风寒,怕传染给你,因此托我来传个话。”李媒婆绞着帕子,见人来了更是如坐针毡。

意欢落座,一言不发。

只不过约着见个面罢了,又不是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这么被放了鸽子,还真是有些不爽。

歪着头去看窗外的景致,她还是想给对方留些体面。

正巧店小二换了壶热茶上来,意欢将对面的空盏添满,笑道:“李媒婆,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您就实话实说吧。失约却不提前说一声,风寒哪有这般来势汹汹的,这样的可不值得您砸了招牌。”

李媒婆身子一滞,姑娘这话说得不错,此事本就是陈家的错,既是不赴约,至少找小厮传个话先,偏偏找到她当这个挡箭牌来拖时间,她还傻傻地帮人家找借口,却没想到这就是件砸招牌的事儿。若不是碰上赵姑娘个明事理的主儿,旁人还以为她这媒婆刻意替男方隐瞒,这以后还哪有女方找她说媒。

“姑娘,实在抱歉,那陈掌柜是我好不容易说动的,本来好好的,但那陈公子一听姑娘的年纪,怎么都不愿意来赴约,一个男子在家寻死觅活,实在难看!”赵陈两家已不可能结为亲家,那般作态定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李媒婆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忿忿不平道。

意欢听了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见李媒婆这般烦恼,估计她也是才自知被算计了,摇头劝道:“既然这样,那便是没有缘分了,还是得麻烦您向家母如实解释。”

“这…”李媒婆满脸为难,又开始绞起了帕子。

意欢颦眉,不明白还有什么值得她纠结的。

“姑娘,我直说了吧,夫人的要求实在是让我难办,说是家中三代里不能有官家人,”半晌,李媒婆扯出一个比苦还要难看的笑脸,“可你瞧瞧,现在哪户人家不想和官府攀上关系,偏偏夫人还要离着官家人找,这…这样的人家怕是又入不了夫人的眼。你看,你要不再劝劝她,要求放宽些?”

意欢楞住,这…她怕是劝不了…

阿娘谈官家色变,早前她一直以为是商户与官家的寻常纠纷,毕竟阿爹一直坚持不与贪官勾结,恐是惹恼了那群人,这才害得他们一家搬来了钱塘。可黔州之后,她便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她当年邀时任永嘉县县丞的独子游湖,胆大到表露心际,害得他那独子落湖呛了水,险些没抢救过来。

那一场惊吓后,她便刻意丢失了那段记忆,换上了入水惊惧的症状,阿爹阿娘赔付了半个身家才说通让她免遭入狱,但永嘉县是不能在待下去了。自从搬到钱塘后,阿娘日日都跟她说要远离官家人,她一直都没放心上,等到真相被刨出,她才算是明白,每个人命里都是带着劫难的,而她的劫难便是官家人,同理,她亦是那县丞独子的劫难。

所以啊,早些退出七杀门,远离官家人。

况且,过完年她便已经二十二了,这放到寻常女儿家身上,怕是孩子都有几个了,街坊邻居都晓得城北赵宅的闺女走南闯北耽误了婚嫁,这媒婆可是从未登过门的。早就听说阿娘一连找了十几次媒婆,虽说她怀疑这其中有夸大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阿娘真的有些着急了,既是急她找不着婆家,亦是急她日后真的领个官家人回来又横生劫难。

阿爹年纪大了,赵氏商队这些年也没什么壮大的势头,但即便是散了半个身价,财产依旧是可观的。天晓得媒婆所荐名单上有多少是冲着她家钱财来的,还得掌眼仔细瞧好了才是。

无奈地撑住额头,意欢见茶水上漂浮的茶叶,脑子里却突兀地浮出周岐越的影子:这人是不是说还要她来负责来着?

“李媒婆放心找便是,家世不是最重要的。”她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反对阿娘的安排。

她早前太过肆意,忘了家里爹娘的感受,受了几次伤竟还看开些。

“好嘞,姑娘和夫人放心吧!”得了首肯,李媒婆比自个儿娶媳还高兴,饭也不吃了,着急忙慌就要相看人家去。

意欢觉得有些好笑,让店小二上了一坛汾酒,不胜酒力的她一碗碗下肚。

无聊地撑头往窗外看,繁华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有来有往。挂满红灯笼的石桥边驻足着一对男女,靛青色长袍的男子为面目含羞的女子发间插入一支双蝶缠花簪,那女子旋即递出一个荷包,宝蓝色的,亲手悬挂于男子腰间,与他今日这一身很是相配。

两人含情注视片刻,终究是克制地别开了头,只是两手交缠,静静地立在江边。

意欢就这么一直盯着瞧,直至两人依依惜别,各自沿钱塘江两端一步三回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意欢转头看了这空了的酒坛,再略微扫过李媒婆早先就准备好的名单,密密麻麻,叹了口气,她可没有这样的好缘分,这里头不晓得哪个是她未来的夫君。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再热闹的街道也散了个大半,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让晚风吹散这一身的酒气,她这才敢回家去。

外衣还未脱去,她就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许是先前才醉了酒的缘故,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敲打她房间的窗门,被闹得不大安稳,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全蒙进了棉被里,险些将自己闷死。

烦躁地起身,她倒是要瞧瞧谁这么缺心眼。

刚打开窗子,却见雀儿飞进来,还领了只陌生信鸽回来。

她这段时日对成双的人十分敏感,鸟也是。

随意地抹了抹雀儿的小脑袋,意欢嘟囔:“你也给我领个回来,是不是想气我,还是说要我这个老母亲掌掌眼。”

夜半,月黑风高,春寒直直透进人的骨髓,意欢嘴上这么说,但她明白雀儿本质上就是一只信鸽,怕是有人送了封急信给她。

系紧披风,点燃烛台,她轻车熟路地从那只陌生信鸽的脚上取出一张信纸。

借着烛火看清,她的眉头皱的愈来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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