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款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开头是无边的黑暗,有道白光从天空径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在光亮之中茫然起身,察觉到了头顶的重量,她举起双手朝脑袋上摸了摸,手心里传来的是珠翠的冰凉触感。

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般低头,发现身上穿着的是从未见过的锦绣罗裙,上面绣着不知名的雀鸟,看着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的裙上飞出,从此翱翔于天地之间,而那腰上戴着白玉双佩,此时却好似成了压制着那雀鸟的禁锢。款冬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周围如经历着戏剧里的昼夜变换般,突然由暗变明,一下子整个都亮堂了起来。

款冬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不让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她的眼睛。等到做好适应这些的准备,她这才将眼睛缓缓的露了出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她正身处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她在这里没有找到入口,只能看到那一架架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卷,那些书摆的越来越高,她顺着书卷抬头向上望,看到的却是高高的天穹之上自己身着华服头珠冠的倒影。

她眼中的一切都太过清晰,她可以从中看清自己额间的花钿,也可以看看到自己脚下的无数星辰依次闪烁着柔和的光亮。她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寻不到清醒的方法。就在款冬一筹莫展之际,她听到有人的声音,带着悠然的惬意,有着再和蔼不过的语气:

“你又来了啊。”

她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被随意堆在一起的书卷里,有个穿着皂缘鹤氅的老人背靠着书卷席地而坐,他花白的头发束着玉冠,膝上放着把古琴,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你从来没有穿成这样来见过我。”

“你是谁?”款冬脱口而出道。她没有一点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语气的熟稔,似乎都是在表明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老人脸上的沟壑随着笑容的加深几乎皱在了一起,他没有回答款冬的话,而是冲着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

他如未解的谜团吸引着款冬的接近,许是因为衣服的繁琐和满头珠翠的缘故,款冬于行走之间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她的眼睛平视着前方,模样庄严且倨傲。她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好像这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身上都有了经年累月的记忆。当她走到了老人的跟前时候,对方忍不住连连拍手,赞叹道:“不错不错!刚刚你的这几步走的可以说是有模有样。”

款冬没有坐在了他的身边,而是在了他的对面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随后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唉,你怎么每次过来这都会问我这句啊,”老人的语气故作失落,脸上笑纹却愈发的深了些,“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次我是谁,你不还是次次都不记得。”

“我不可能不记得,我的记性分明是最好的。”款冬有些不高兴的反驳着。老人依旧还是在笑,在听了她的话后他还跟着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毕竟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抬手,指了指身边这满屋子琳琅满目的书卷,问道:“你看这里的书多吗?”

款冬顺着手指的方向侧身看了过去,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吗,这里所有的书,包括这整个屋子,这些全部都是因你的记忆而生,这里的一切你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可是你唯独不会记得我。”他的语气循循善诱,浑然不顾他的话落入款冬的耳中是何等的平地惊雷。

“这不可能!”款冬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如果你能出现我的记忆里,那为什么又会说我不记得你呢?”

“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就像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不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老人笑了笑,收回了手,他的手抚摸着膝上的琴弦,弹指间便流出了一段款冬熟悉的小调。

款冬愣了神,她的视线再次放在了这满室的书卷,有些书开始自主的挪动,它们将自己摊开,像是鸟儿振动着双翅带着此起彼伏的哗啦声响朝她飞来,降落在了她的手边。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却发现里面的记录全部都是关于自己提及起来的那个名字。

“其实你记不起来不只有我,还有其他的很多人很多事儿,不过对于你来说,这种遗忘并不算是坏事,只是......”老人欲言又止,他低头专注的抚琴,慷慨激昂的琴音将他声音托得越来越高,宛若林鸟悲鸣:

“你难道要这么一直把所有痛苦都遗忘下去吗?”

迎面有凛冽的强风袭来,吹进了款冬的五脏六腑,她想要开口,却痛苦的说不出话,只能徒劳的闭上双眼,听着耳边的琴声呼啸,感受身子仿佛是要就此掉入了十八层地狱般沉重的下坠。就在她的身体被这琴声来回撕扯之际,琴声骤然而止,她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着,刚刚坐在对面的老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听见从黑暗之中传来的温柔又朦胧的歌声,婉转悠扬间带着馥郁的爱意,将她纳入怀中细心慰藉着她所有的伤痛。款冬被这样的温暖包裹得猝不及防,她的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如何明说。

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那歌声开始渐渐变得缥缈遥远,令款冬的七魂六魄全都重新漂浮起来了以后,又重新将其归于其处。她从虚幻的梦境里剥离,最先听到的半夏和旋花那两个小丫头在自己的床边像两只小麻雀般热闹:

“你说三师姐要是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呀,等着吃席呗。”

“吃席?”

“这你都不知道?吃席就是吃好多好吃的!”

“那你说到时候大师兄会做他拿手的红烧肉吗?”

“可是我觉得大师兄做的炸鸡卷更好吃诶。”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是款冬听着这两小丫头守在自己的床边商量起了自己死后席面上的菜品安排难免会被气得心里发笑,看来自己以后务必要寻个时间告诉她们何为生死。抱着这一想法,款冬拼尽全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原本正在抱着菜名的两个小不点见她醒了,两个小脑袋忙凑上前,一人一句的话不落地

“三师姐你醒啦?”

“三师姐你饿不饿?”

款冬看着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面的眼睛水灵灵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清澈。

款冬的脑袋上扎着金针,她扯了扯嘴角,声音气若游丝:“饿了也不会吃席的,死心吧。”

两个小脑袋上的表情一滞,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刚刚商量好的席面顿时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们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便不约而同的逃也似的往门外跑,迎面撞上了正欲进门的解离,见她两要跑,解离眼疾手快的提溜住了她两的衣领。

“你们两撞了人不道歉还想跑?平时教你们的那些都去哪儿了?”解离皱着眉,她是四个师姐里最温柔也是最严厉的那个,教育师妹的时候能用最温柔的声音宣布着即将到来的责罚——比如给她的花圃捉虫除草。

“三师姐!三师姐醒啦!”哪怕被提溜着衣领子,她两都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解离连忙松开了手,进屋赶到了床边,果真发现款冬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顶着一脑袋的金针,像个蛰伏的刺猬,看着陡然眼前出现的解离的脸虚弱的笑了笑。

紧接着解离的脑袋边又冒出来了个表情认真的郁李。

郁李的旁边又跟着个松萝。

解离将款冬脑袋上和身上的那些金针依数取下后将她扶着坐了起来,松萝麻利的递上了个靠枕,等到一切收拾完全,门口的本草先生如阵风般就转到了榻边。

“款冬啊——”

本草先生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脸上的五官都夸张的错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

“有。”款冬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先前那些针扎得我好痛啊,师父你这次莫不是故意的吧?”

本草先生就好像只被人一下子扼住了脖子的白鹅般,哭声戛然而止,他原地弹起仿佛被击中般退后半步,模样颇为受伤:“你怎么能刚醒过来就怀疑师父呢?”

周围的几人见怪不怪,面对本草先生经常不着调的奇怪性格,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师父你演得太夸张了。”郁李面无表情的点评道。

本草先生轻咳了两声好用以有掩饰尴尬,但是最该听懂的那个人却没有领会到这一动作的含义,于是郁李望着他,再次关切道:“师父你喉咙痛吗?”

“没有。”本草先生无比生硬的丢下了这两个字后,便不再理她,索性转头跟着一旁桌上的解离收拾起了金针。

郁李“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款冬想起了自己刚刚的梦,斟酌再三,她还是看向了本草先生,说道:“师父,我这次做了个梦。”

本草先生的手指一哆嗦,原本捏在指间的长针又掉了回去。

“做梦不是很正常么?这有什么的。”本草先生头也不抬,不以为意的答道。

郁李跟着点了点头。

“可是我这次做得梦很奇怪,我梦见了一个老人家,他跟我说我忘记很多东西,还跟我说什么难道要一直忘掉痛苦啊这种话。”款冬努力的回想着刚刚梦里的一切,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我还听到他弹了一首曲子。”

她凭借着记忆里的曲调断断续续的哼唱起了几个音节。

本草先生的手指一哆嗦,原本捏在指间的长针又掉了回去,他手指轻轻的颤抖着。

身旁的解离平静的瞥了他一眼,随后便自己捻起了掉落在桌上的金针。

“不过是梦罢了。”本草先生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款冬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却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主意。半夏和旋花的嬉闹声随着一阵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大师兄温声的呵斥:“没事好好的你们两个在这里跑什么呢?”

本草先生借机转了话题,嘴上说着“发生什么事啦”,紧跟着人就一个闪身出现在了门口。他看到在决明的脚边是碎裂的瓷碗和撒了一地的鸡汤,半夏和旋花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畏缩的靠在门边,俨然一副做错事了的模样。

只有本草先生注意到他和自己同样颤抖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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