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方明游已经十年未曾踏足过此地,前边领路的男子步子迈得不大,这让方明游可以更好的打量四周。

园子正中间的空地上,那一棵硕大的银杏树将整个园子的布局就此划分成了回字形。院子的南边搭起了竹棚,棚边栽了些翠竹,棚上面爬满了各种品类的绿萝,有的已经在棚顶开出了青白色的小花,哪怕是在夜色里也能感受它们的勃勃生机。灯火通明里,他看到西屋的檐下挂着许多已经被晒至干瘪的植物根茎和枝叶,长廊的阶下摆着只燃着的火炉,炉上坐着的药罐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穿着白衣的女子正拿着把蒲扇蹲在炉前,灯光混着炉里的火光映照她脸上,将她脸上的专注勾勒得无比清晰。

在她的身旁,先前那个同自己一起坐车回来的姑娘坐在栏杆上,怀里抱着个石臼,手上先是捣三下,然后又顺着碾两圈。她的表情是同样的认真,先前那宛如麻雀叽叽喳喳般一刻不停的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抬起胳膊,直接便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青衣姑娘端着木盆从屋内走了出来,原本还拉着距离好奇打量着他们的两个小丫头一看到她,便眼前一亮,欢欣雀跃的跑了过去,围在她的身边,左边一个甜腻腻的喊着“二师姐”,右边一个乖巧巧的问着“三师姐醒了没有”。

“还没呢,你们两正好替我去屋里守着,我再去换盆水来。”得了吩咐,两个小丫头欢欢喜喜的进了屋。

他们一路走进了北屋的正房。

这里先前被方明游的父亲当作会客的厅室,看来现在依旧维持着先前的用途,就连里面的家具布置都和记忆里没什么出入,唯有进门时迎面那张墙上原先挂着的大家真迹换成了不知出自谁手的山水图,那纸张很新,上面甚至连个落款都没有。

坐在上座的中年人挽着袖子,正端着杯子大口大口饮着茶。他余光瞥见了方明游的身影,忙将手上的茶杯放在一旁的案上,起身弯腰对着方明游施礼道:“祁国公安好。”

方明游如同先前面对韦照般站得笔直模样理所当然的受了礼,唯一有些差别的是这次他颇为矜贵的点了点头,于是成器上前动作恭敬的将对方给扶了起来。

端着茶具进来的决明,将视线在方明游三人的身上来回晃了一圈,随后便低下头,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后,跟着戴星一同退了出去。

本草先生笑呵呵的,他招呼着方明游坐下品茶。方明游看着眼前室内熟悉的家具,心里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都十年没来这里了,他打量着四周,脸上开始多怀念之色。他带着回忆乐此不疲的寻找着和现实的不同,目光触碰到放在手边的茶具,他不由的顿了顿。

普普通通的白瓷,茶汤虽说也算清亮,但无论是从香味还是色泽上来看都属粗茶。

这种茶在方家可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他瞬间被拉回了现实,微微抬起的胳膊,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

方明游形容不来自己现在心情,自己空置的产业里住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他回自己的房子反而被当成了客人招待。

本草先生自顾自的给自己的杯中续了茶,他见方明游打量着室内,面上却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尴尬,反而颇为自豪:“怎么样?这里是不是跟以前不同了!我还把左边的那间房收拾出来开了医馆,它旁边的两间被我当成了学堂。”

还真是医馆啊。

方明游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北屋的这几间房个个面积不小,一般都是从前家中长辈来此地时居住的卧房。他不用看都能知道本草先生说的是那几间,左边的那四间房里原先可是他爹娘的住处。

他觉得有些荒唐得想笑,看向本草先生,眉眼间皆是嘲讽:“阁下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跟我说吧。”

本草先生好似没听出方明游话里的嘲讽般,他表情从容点头应和:“我确实有话要说与国公爷听,只是......”

他欲言又止,将视线放在了站在方明游身后的成器与林钟的身上。

方明游摆了摆手,两人会意的退了下去,临出门时,他们听见身后响起了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记得把门带上嗷!”

林钟身形不易察觉的晃了晃,旁边的成器倒是听话的转身关上了房门。

偌大的厅室里,转眼便只剩下了本草先生和方明游两人。

本草先生眼神慈爱的望着他,嘴里还不忘念叨一句:“都长这么大了啊。”

方明游无端端的被他用这样关爱晚辈的眼神注视着,总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用以掩饰,但是他转念一想到自己现在对外的形象是作风奢靡的纨绔子,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自己总不能暴露太多,于是再次抬起来的手被他握拳放到了嘴边,他清咳了一声调整了心情,这才问道:“不知先生名讳是?”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可以唤我一声本草先生。”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和煦,像是春日里的暖风吹化了其中的坚硬,令他的声音和眼里都多了些水汪汪的意思来。

“我父亲的朋友?这么说来那个女孩子真的见过我父亲?”他想起了那个女孩子昏迷之前说的那句话,难不成她真的见过自己的父亲?

“那个女孩子?”本草先生沉浸在回忆过去的氛围里,对于方明游的发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问的是款冬还是松萝?”

“昏迷的那个。”方明游看着本草先生的脸,看到他的表情因为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看到他故作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方才说道:“啊,你说的是款冬啊,她见过。”

“她是跟你一道去的吗?”方明游继续问道。

“当然啦,她是我徒弟嘛,理应跟着我一起见见世面。”本草先生的回答看着合情合理,似乎怕方明游不相信一样,他又补充道:“我跟你父亲那可以说是铁打的交情,你就看这个园子,如果你家里人不允许,我还能住进来吗?”

方明游皱了皱眉,却不知对方的话里的真假。他从不过问家里的内务,自己拢共有多少的宅子其中哪些是空关着的哪些又是住了人的这些他是一概不知。眼前人住着他的房子,又声称自己是他父亲的旧友,可是方明游却眼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人是无比的陌生。虽然说以他的记性,是不可能将所有来过方家拜访他父亲的人的长相都记得牢牢的,但若是按照本草的描述来说,他们既是交情深厚,且父亲甚至连房子都能给予他居住,他又怎么可能不常来方家?自己又怎么会对他感到陌生?

“可是若是以你徒弟去的祁国公府,她怎么又想不起来了?我记得她说过她的记性好得不能再好了。”方明游说完还是端起了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茶果然很一般。

本草先生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再好的记性也是会有疏漏的时候,难道祁国公还信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成?”

“那她的旧疾是?”方明游游问道。

本草先生闻言,叹气道“老毛病了,是她家里人传给她的心症,治不好的。”

心症?

方明游深知对方的回答是藏头露尾,真正关键的信息全被他隐瞒在了下头。先前款冬晕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可是偷偷给她把过脉,那脉象分明是奇怪得狠,不但半点看不出来有什么心症之类的毛病,如果不是模样痛苦还吐了两口血的话,方明游甚至都能相信她是睡着了。

方明游知道自己是在这个话题上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先生既说是我父亲旧友,想必手边应该是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吧?”他看着本草先生,笑了笑,复有继续说道:“否则空口无凭,日后若是别人有样学样,只说是我亡父的朋友便要我们安排住处,那我们祁国公府岂不成了善堂了?”

“信物啊,”本草先生顺了顺自己不长的山羊胡,思量道,“这个我还真没有,不过我有个秘密,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秘密?”方明游挑了挑眉,说话是一点不客气,“既然是秘密你又怎么能让我相信这不是你信口胡诌?”

本草先生面对着他这样直白的反问也不恼,跟个泥人一样脸上永远是副模样:“那倘若这个秘密你也知道呢?”

“若是我都知道的,那又算得了什么秘密。”方明游笑了笑。随后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还是想听听看,在先生这里,什么样的消息才算是秘密。”

他再次端起了旁边的茶盏,放至唇边,等待着本草先生的回答。他听到那个自他进屋开始就始终笑呵呵的声音,用闲话家常般的口吻说出了个他意料之外的名字:“方明淮。”

方明游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是时候心里惊起滔天骇浪,他按捺住了涌上来的杀意,放下手中的物什,他表情严肃看着那有着山羊胡的男子,语气无比的生硬:“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你知道的那些,可能还有你不知道。”本草先生的眼角皱起了鱼尾状的纹路,“不过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父亲,谁都不会说的。”

方明游觉察到自己喉咙的生涩,他想质疑听到一切,却又知道对方说得全是实话。这个秘密世上知道的人不多,先前包括自己在内也不过三人而已,现在加上眼前人,便也仅四人而已。

眼前人知道多少?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后脸上却再扯不出来什么表情。就在屋内气氛僵持之际,房门突然一阵吵嚷,成器和林钟“欸诶诶”了几声,紧接着房门被人“啪”的一声从外边推开。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一人扶着一边的房门,脆声道:“师父,三师姐醒了。”

方明游只觉得又是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刚才本草先生坐着的位置上现在已经是空无一人。

甚至他走的时候还不忘从门边顺手捞起那两个小的,一边胳膊夹着一个跑得飞快。

“飞起来咯——”

她们说完,咯咯连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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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幸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