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无所作为

安道陵只得躬身应喏,目送她们三人离开。

与上官玗琪同行极是便捷,东宫飞凤首座的脸便是皇城乃至宫城的通行证,虽然两人身后跟着的荣月仙以斗笠遮了半边面,但一路自端门、应门策马直出大司马门外,沿途并无任何军士盘查檄问,反而望风便有人远远呼叫,喝令放行。

荣月仙之所以遮面,却是因为她即便男装,容貌亦太过奇特惊艳。若这般一路出去,恐怕招人眼目,徒生是非。

谁想得到内宫第一人,御前无比尊荣的大宫监荣遇出宫,却要倚仗上官玗琪的威风呢?这当然是在此刻草木皆兵的情况下,她不想留下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以免被有心人发觉。

荣月仙落后于上官玗琪和阿秋一二步,淡淡地道:“若是明日有人查问二位私自带人出宫之事,二位将如何回答?”

她们三人这般一路驰骋出宫而去的情形,自然已为众人所目睹。

阿秋吐了吐舌头,笑道:“晚辈会全推在上官大小姐身上,表明我一切听从大小姐安排,毫不知情。”

荣月仙想是全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失笑道:“小阿秋,你可真够义气的。”一时间三人原本紧绷的情绪不由得都缓和了下来。

阿秋笑向上官玗琪道:“只不知上官大小姐又该如何回答?”

上官玗琪淡然道:“除了陛下、宸妃又或者太子三人,其余人没有资格问我这问题,我亦不屑回答。”

阿秋先是吃惊,而后笑得打跌道:“这便是拥有权力的好处,可以不必向任何人解释。比之大小姐,我还是逊了一筹。”

上官玗琪白她一眼道:“你懂得找上我这棵大树靠着,把一切推我身上,已算懂得权力运作的入门了,那便是‘借势’二字,又名‘狐假虎威’。”

荣月仙瞧着二人彼此取笑,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方感慨道:“你们若一直能如眼下般毫无芥蒂,融洽相处,就最好了。”

阿秋心知她必然想起了他们四人的往事。而那必然是一段夹杂了唏嘘与伤怀的过往。

片刻后,阿秋终于忍不住道:“阿秋自识得安公,从未见过他今日这般步步退让,噤若寒蝉的样子呢。”

荣月仙笑道:“阿秋你是在为他抱不平?”

阿秋转动着眼珠道:“阿秋不敢。只是觉得,原来如安公这般倜傥的人物,原来也有被降伏得服服帖帖的时候。”

荣月仙别转过头去,斗笠下一如既往是深不见底的冷静,道:“有些过错,需要用一生来还的。”

阿秋很想问安道陵当初做错了何事,却又知不宜直接问,斟酌半晌,方才问道:“月仙前辈,您方才为何不同意安公和我们一起去?”

荣月仙淡然道:“你看出来了?”

阿秋小心地道:“前辈之前还说自己要去,让安公看着办,而后忽然却说宫中无人,要安公留下。”

荣月仙却只是回以沉默,不发一言。

阿秋心头一动,忽然大着胆子道:“月仙前辈,晚辈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荣月仙不动声色道:“讲。”

阿秋小心地道:“阿秋觉得,月仙前辈似乎也并非对安公无意……”

谁也没有料到,荣月仙瞬时勒住马头,沉声道:“你说什么?”

那语气中,已隐然带了怒意。

阿秋未料到荣月仙竟会生出这么大反应,也自吃了一惊。一侧四蹄踏雪乌骓马上的上官玗琪横了她一眼,似怪她多事。

这些前辈的恩怨,至少是四五十年前事。岁月之久心结之深,又岂是一个晚辈能轻易插口的。

她更不知的是,这怕是荣月仙有生以来,第一次竟然有人在她面前,说出她对安世和也并非无意。

安世和当年对她的心思,虽未宣之于口,却也并不是秘密。

但她对安世和的心情,恐怕连她自己也是捉摸不定,遑论他人。

三人沉默半晌,只有三匹马儿向前狂奔而去的蹄声如雨迅疾。

自阿秋的角度望去,斗笠遮盖下荣月仙的面色难知好坏,唯独唇边有一抹没好气的神情。

荣月仙察觉阿秋在偷看她,终于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一并讲出来!”

阿秋见她似乎不是真的生气,方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安公从来都很倾慕您,您若心中也有他的位置,就不应该因在意两位师妹,而心中矛盾,多年拒他于千里之外。”

荣月仙愣了一愣,忽而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决定不让世和随我们一道去见钟离?”

阿秋诧异道:“不是因为,钟离前辈心悦安公,因此您不愿他去见她吗?”

荣月仙苦笑道:“自然不是!”

她望着前方石桥黛瓦,穿街而过的护城河,沉声道:“我是不想作为先帝妃嫔出家的钟离,见到我和世和联袂而来的情景!”

阿秋恍然大悟。

可以想见,安道陵若恢复真正相貌,那必然也是一位风姿出众的美男子。与荣月仙这般并肩一处,怎看都是一双璧人。而钟离无妍若曾钟情安道陵,对于先出嫁后出家,今非昔比的她来说,四十年后乍然见此情景,猝不及防下,必会黯然神伤。

因为无论荣月仙和安道陵有没有可能,在她都是永不可能了。

阿秋忍不住道:“晚辈要说的,也正是为此。其实感情首要考虑的,是两个人之间是否心许。其他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前辈不应舍本逐末。”

荣月仙瞧了阿秋半天,始哑然笑道:“说这话可见你的运气较好,少师大约没有这些事令你操心。”

阿秋尚未反应过来,荣月仙已经接着道:“无论我对安师弟是否有心,我都从未考虑过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阿秋心想安公若听见这番话,岂不大受打击,口中只能道:“晚辈洗耳恭听。”

荣月仙道:“我也不是因为两位师妹都钟情于他,故而那么大度地让出感情。说到底,我从不认为世和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这句话说出,无异于将安道陵判了死刑。即便连身为局外人的阿秋,听了亦呆若木鸡。

安世和当年有“笛中之仙”的美誉,亦是白道武林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风度儒雅,即便如今作宦者打扮又易容为老者,亦难以掩盖他温文尔雅的君子风采,这般的谪仙之姿,当年便是京中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却被荣月仙直指为并非良人,实令人难以置信。

荣月仙深吁一口气,望天道:“他的确没有做过任何事,不过我两位师妹一出家一半疯,而这一切多多少少,都与当年我们立下的,一入宫门,从此不见的誓言有关。”

她再道:“大家当初之所以会立誓入宫,也自是受了这段情怀的折磨苦恨的影响。谁能告诉我,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何带给大家的都是苦痛呢?”

阿秋终于明白了。

安道陵什么都没有做,而四人间最大的问题,恐怕也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曾公开明白的向荣月仙表达过心意,而只肯偷偷暗恋,故而荣月仙既没有机会开诚布公地说出对他的看法,也没有机会明确地拒绝。

他不曾口齿清楚地回绝过钟离和褚元一的示好和接近,故而钟离和褚元一只会由着情感本身,越陷越深,而不会想到要抽身出来。

而四人之间的纠缠因果便由此种下。

可以想见,荣月仙面对两位师妹,是多么尴尬。而情况一旦变成两位师妹陷溺愈深,她即使再想接受安世和,也变得不合适。

她身为大师姐,与师妹抢一个男子,且是师弟,便是带头挑起同门纷争,威信和公允何存。

荣月仙极缓地道:“当年天子向武林求隐卫,我立即便答应了,决意从此离开师门,再不出现,也算破了这个难局。且我不在了,将来门中第一人的名位,便会顺理成章由世和承继。他若想娶钟离或者元一,”她深呼一口气,道:“又或者两个一起娶,都不妨事了。”

上官玗琪若亲眼目睹地道:“想必安公作出的选择,却是随你入宫。”

荣月仙苦笑道:“是。不瞒你们两个小辈,他作出如此选择时,我心中确曾有一丝窃喜。那因表明他宁可不要名声、地位,以及……其他的人,而甘愿过一种孤寂无名的生活,只要那生活里仍然有我。”

阿秋猜想着那时荣月仙心境的天地翻覆。

她能作出离开师门入宫的决定,那断非易事。“风雅书生”荣月仙,那曾是白道翘楚,武林风头最劲的宗门一代天骄,也是他们这一支的执牛耳者。在风光最灿烂,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却要选择放弃这所有的锦绣前程,灿烂未来,入宫去度过一个岌岌无名的寂寞余生,即便以少女天性而论,这也绝不会是她最偏爱的选择。

阿秋心中有些事情,逐渐豁亮。

荣月仙之所以会作出如此抉择,她心态上所经历的,必然不是风平浪静,而是一番梅花寒彻骨。

她之所以常年男装,以疏朗劲健作风示人,毫不露女儿之态,怕不也于此有关。

她并非不在意,而是只能强撑着苦头吞进肚里,一切当作若无其事而已。

她想着自己如能入宫,这四人间的死局,便终于解了。至少,她可以脱身而去,逍遥其外。

黏黏糊糊、拖泥带水本就不是她的风格。

虽然这代价,是她的全部人生。

她并非不曾受伤,也并非伤得不重。

但当宗门议会上,安世和站起,以一贯清朗的目光望向荣月仙,清楚地道:“师弟愿附骥尾,随师姐入宫”时,她的心中,瞬间阳光泻入,冰雪豁然碎裂。

她在那一刻无比清楚地读到了安世和的心意,这是那心意首次那般清晰坚决地呈现在她面前。

他在听得她要离开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站起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作出了跟随于她的决定。

她很清楚他放弃了什么。那便是她曾放弃的一切。

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着这般情形,可以毫无所动。

然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生起的欢喜、期待、难以置信,才冒了个苗头,却在下一瞬被击得粉碎。

钟离无妍和褚元一双双站起,向着尊长齐齐抱拳,斩钉截铁地道:“无妍和元一,也愿意跟随二师兄和大师姐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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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孤虚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