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两套衣裳

这半大孩子的心事,她自问也摸不透。若是她的下属,她便要打趣了:你是替母亲选衣裳,又不是替自己选姑娘,这般扭扭捏捏,却算怎么回事?

“小公子只知道东市的蜀锦绣坊,却并不知道西市还藏着一家‘天衣云阁’。我猜你所想要找的衣裳,在那里必能看到。”

李岚修刚想反驳,东市乃南朝本土风物最盛之地,云集了来自吴地、西南、甚至百越的奇珍异宝,能工巧匠;虽然不及西市那般通埠天下,却是最具南朝特色的集市。若去西市,一大半都是西域、北羌甚至海外的货品,虽然也有高价之珍,但李重毓本就生长北边胡族境内,李夫人也是幽州本土汉人,胡族风情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少见,岂不是失了来南朝一趟的本意?

但当她回头看时,却登时怔住了。

桥边一位重纱遮面,一身素黑的女子悠然伫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对方虽然带着幕离,以重纱遮去面貌,但那重纱又岂能挡住李岚修的有若实质的锐利视线。

虽然华池夫人墨夷碧霜已经隐退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宫中值守多年的李岚修依旧认得出来她。这是做侍卫的眼力见。

但她认得华池夫人,却不知华池夫人是否认得她这个小小副将,且此刻无论对面的华池夫人还是他们自己,都是一副不欲人认出的模样。故此李岚修犹疑是否要向她行礼。

墨夷碧霜却冉冉走近他们,含笑道:“小公子,我带你去天衣云阁,好不好?”

李重毓怔了一怔,审视的目光打量过墨夷碧霜,便转而望向李岚修,是要听她的意见。

这些天相处下来,李岚修已经熟悉了李重毓的性情。她瞧得出来,李重毓对乍然现身的墨夷碧霜并不反感,甚至有几分好奇。

这也难怪。华池夫人从前便曾是大桓首屈一指的社交名媛,其长袖善舞的风范曾令多少权贵重臣甘心倾倒,为其效力。此刻不过是略略展示,而李重毓不过是个天真尚存的半大孩子而已,夫人应付起来,自然绰绰有余。

李岚修略一沉吟,便道:“那有劳夫人。”

现时想起来,从离开原先规划的路线,随着墨夷碧霜改去西市开始,这一切便落入了墨夷碧霜的掌控之中。

墨夷碧霜一路极之自然地携着李重毓的手,言笑宴宴。所谈所问的,既不逾矩,却又处处暗有提点指导之意。那正是任何一个由北方初来南朝之人,都需知道的一些礼节风俗,民间掌故。

李岚修在其后,听得是自愧不如。她自问欠缺华池夫人这般与人打交道的周到手腕。

即使是再无聊的闲话琐事,经由她的口中道来,都那般生动有趣,令闻者忘倦。

托李重毓这位小侯爷的福,这算是她作为侍卫,生平周遭第一次有机会,得近距离亲沐墨夷碧霜这位大桓第一社交名媛的风采。

墨夷碧霜的魔力,便在于一旦与她交谈上,便如沐春风,令人很难想去违背她的意愿。

到得进入西市挂着“天衣云阁”牌匾的森严楼阙,李岚修方始恍然,为何自己曾带李重毓游过西市,却不曾听说过这天衣云阁。

原来这里是需持手帖名牌方可进入,并不对外开放。

若自外表看上去,这里不过是一幢戒备森严的高楼华厦,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一座开业经营的成衣商铺。

墨夷碧霜方领他们进入堂中,已有两列衣袂飘飘、绮年玉貌的侍女上前,向他们请安问好,更有人捧上茶盘点心,粗瞥之下点心均制成各色花卉形状,玲珑精美。

李岚修以目示意,李重毓立即懂得了,糕点茶水便一点不动。

墨夷碧霜恍若不见,只低声向为首的侍女耳语了几句。那侍女立即点头,回身向后边从人说了几句什么。

片刻之间,便有人捧上一幅叠在盘中的新纱,洁白如玉,柔光可鉴,。

李岚修只瞥得一眼,便即大震。

她虽然不懂衣裳时装,但也知道,衣裳好坏,首要还不是设计是否新颖,是否满布掐纱作绣的雕饰。

最重要是衣服的质料,是否轻、软,上身如无物,冬暖夏凉。

譬如军服,好看是次要,最重要是布料结实不易磨损,也不能质地太硬,影响训练动作。

这衣衫的料子她恰好识得,因为她的义妹赵灵应便在宫中少府供职,赵灵应最近正奉上官皇后令,自吴地征来了一批名为“白纻”的料子,轻柔飘逸,为她生平所仅见。三丈来长,三尺来宽的一幅“白纻”,若揉折入手中,只得巴掌大一团大小。可见其轻、软、薄、韧。

赵灵应还曾向她解释,这料子除了轻柔之外,更是凉爽,即便盛夏,着于身上亦有凉风自至之感。

宫中这批料子亦是月初才到,这“天衣云阁”竟也有同样面料,不是这阁楼的主人消息灵通,头脑灵活,闻声即从吴地征集了同样面料,便是她竟有办法自少府弄出内供之物。

无论是哪种,都可见这天衣云阁背后的主人身份地位极不一般,且与宫中有千丝万缕关系。

果然李重毓一见漆盘上堆着的这丝料,立即双眼亮了起来。他虽未说话,李岚修已知他心中认可。

但这又添了李岚修一重犹疑。

因为这白纻丝料虽然高级,却只适合用于舞者为了展示裙袂飘扬的特殊效果而用,并不适合作为常服。因南朝贵夫人的服饰,为彰显其地位尊贵,多用华丽贵重的缎面,施以大幅精工刺绣。换言之,若夫人一身无绣,则显贫寒。

但白纻过于轻薄,是无法施针其上,加以刺绣的,因触针便易勾丝,导致整面布料崩坏。

简言之,舞伎之衣,和夫人之衣,其本质所重便不同。怎好以舞衣的面料,为李夫人作一身无绣的衣装?

她正想开言提醒,孰料墨夷碧霜做了一件她更想象不到的事。

她摘下头上斗笠,将盘中丝料一手提起,令其倾泻而下,而后一手展开,将其裹于自己身上,而后原地轻盈地旋转了一圈。

白纻的另一角,便如纱巾一般,搭在她的发髻之上。

她自半幅薄纱中透露出来的倦懒脸容,美丽中透着神秘,更莫名带着一种异族风情。

李岚修可以想见这雪白衣料制成带风帽的丝袍之后,穿在一位异族女人身上的情形,那便是如眼前的墨夷碧霜这般,神秘灵动宛如沙漠中的精灵。

墨夷碧霜只这么将衣料往身上一比,而后便脱了下来,放回盘中。自有侍女去打叠起来。

她重又戴回自己的斗笠,面纱下口唇翕动,问的是:“如何?”

这回李重毓不必等李岚修示意,已经回答道:“很好。就这样。”

嘴上说好,他的面色,却已褪成惨白。

李岚修只觉得古怪,却也难以说什么。毕竟她只负责陪李重毓采购,只要李重毓点头,在她无不可之事。

但她仍不太放心,只得又多嘴一句,道:“这衣裳……确定是给夫人?十五日之内可来得及?”

她问话时,眼睛看的却不是李重毓,而是墨夷碧霜。

因为李重毓始终是个孩子,未必熟悉衣裳的礼节法度。但依墨夷碧霜娴熟交游于各国贵夫人的水准和经验,自然能判断以这白纻作衣裳送给李夫人,是妥还是不妥。

到得此刻,她已不再怀疑,墨夷碧霜很清楚眼前少年的身份。

甚至于,她与李重毓间,似已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这种默契,甚至是一直以来照顾保护李重毓的她所不能及的。

故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墨夷碧霜微笑,从容道:“是给小公子的母亲。十五日内制成,必然来得及。”

李岚修仍不放心,再问李重毓道:“可要比着我的身形量一遍尺寸?您曾说夫人身形与我相仿。”

墨夷碧霜成竹在胸地道:“不必了。我方才上身是如何,令堂上身便会是如何。公子放心。”

李岚修再瞧瞧墨夷碧霜,她比自己身量更高。若是比着墨夷碧霜方才的样子做,恐怕会太长了吧?

李重毓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墨夷碧霜,语气坚定地道:“我要两套。一套便是你方才试的那白纱,做成带风帽的长袍,身形按您的尺寸来。另一套却是你们南朝夫人常穿的礼服即可,”他瞧一眼李岚修,道:“按李将军尺寸即可。”

墨夷碧霜似并不奇怪,只是微笑颔首道:“那礼服样式小公子需要自己过目挑吗?”

李重毓摇头,决然道:“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墨夷碧霜只是笑,而看似温和的眼眸中掠过极为锋利的欣赏之色,立即招呼侍女上前,给李岚修量了尺寸。

只余李岚修甚是糊涂,不一样的尺寸,胡汉风情各别的两套衣裳。李小侯爷这当真是送给同一个人吗?

但这事却轮不到她管了。她只能道:“定金多少,我来付。”

墨夷碧霜却微笑道:“不必了,两件衣裳我还送得起。便算是我墨夷碧霜,送给幽州李家的礼物吧。”

当她口中轻吐出“墨夷碧霜”以及“幽州李家”四字时,李岚修眼见李重毓脸色立变,而后再来不及多话,只束声成线道:“李将军,我们须立刻离开此地。”

随即再不发一言,连桌上的衣料也不看了,立即带头向外便走,匆匆下楼。

李岚修亦难以审知为何他一听说墨夷碧霜名字,立即如逢大敌,仓皇便退走。但保护李重毓是她的职责,她也顾不得许多,立即放下一锭金子以为衣裳定金,便急忙去追李重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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