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1 5-2

5-1

1938年12月 长潭院校

幸田初九。

他叫幸田初九。

陈子梅心里默读一遍又一遍,脑子里有关上节课的细节回忆一遍又一遍。幸田初九,简体字繁体字都是这样写,初九,他是正月初九生的吗?

课堂上,先生在讲着立体几何,立方体、三角体...平面的黑板上画着三维的图像,身边有不少同学眉头紧锁,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与计算,对于陈子梅而言,这些不难想象,但也低头,拿笔比划。笔尖却从未压实书本,只在精准把控一厘米左右的高空距离,每一笔都工工整整,仿佛用空气重重地把那个名字雕刻在心里。

幸田初九。很明显这是个异国的名字。

前几天在课堂上,几乎是第一眼,陈子梅就神经反射般认出他来,认出他是在梅花枝下穿梭行走的人,认出他是送来鞋子和信的人。陈子梅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朝向讲台,盯着那双眉眼,那个不断开合滔滔不绝的嘴。

那真是张温文儒雅,却又不失爽朗英气的脸,鼻梁略挺,唇间似带着笑意;他的黑发线条分明,增添几分硬朗之色;他的身材颀长,腰背挺直,显得刚毅而果敢;他身着一袭得体的灰色军装,线条硬朗,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诗意气质;他谈吐不俗,出声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缓。

最重要的是,他也戴着一副金边框眼镜,和胡书记那款浑然相似。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金边上闪闪发光,似乎是觉得刺眼,台上的人向后退了几步,躲在阴暗处。陈子梅正琢磨着那浓墨般的双眼,刚透过镜片注意到有些许黑眼圈的时候,视线开始相对。

对方似乎吓了一跳,话语也暂停几秒,一种充沛着浓郁情绪的暧昧气息开始蔓延。陈子梅也吓了一跳,双目传情是这样的吗?血液蹭的一下汇集在脸上,全身仿佛火烧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视线交汇停止于女孩的害羞低头,停止于男孩的话语再度激昂,但那股气息没有消散,像是沸腾的水,热的让人焦躁,汽烟朦胧让人看不清前方。

“你觉得怎么样?”陈子梅在下课后第一时间戳了戳前面女孩子的背,迫不及待的问着。

“什么怎么样?”徐米转过身来,趴在桌子上问。

“课上说的共荣圈这一类的。”陈子梅也趴在桌子上,两个女孩的小臂碰着小臂,声音悄悄地在两人之间传递。

“完全没听,只觉得这个男先生长得还蛮帅的。”徐米哈哈哈笑了两声,抬起身来说:“不过我倒是听说会增加新的物理知识课,好像还有实验之类的,感觉应该和他们有关。”

“哦,我好像看到仓库里搬来了好多新的纸盒子,里面不会就是那些器材吧。”陈子梅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咳—咳—哼——”讲台上站着的是国语老师。

“铃声还没响吧”,徐米嘟囔了一句,回过身去。

新的秩序,互助连环,黑板上这几个字被擦去,但没有在心里被擦去。几乎是一整天,陈子梅虽然都低着头,眼睛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本子,但耳朵却全神贯注的听着,脑子里也一直在想着。

先互相帮助崛起,再向欧美殖民地学习、享受。欧美是什么样的?陈子梅想象不出来,只知道那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并且另一端有高楼,有车,更先进,更文化。只知欧美属于外国,外国人金发碧眼,高大威猛,五官深邃又好看,还知道殖民地是失败的,是屈辱的。

已经有那么多城市都是在别人手里,怎么办?

陈子梅想起了那天下午胡书记和父亲的对话,父亲吼出来的声音穿过层层墙壁。城市就是城市,城市在土地上,不在谁的手里,就好像老师讲授泰戈尔的诗,孩子就是孩子,不是母亲的,也不属于父亲。

讲台上的国语老师,拿着半截粉笔在黑板前走笔疾书,粉笔灰在阳光下格外明显,陈子梅看着那些灰尘附着在国语老师的深蓝色长衫上愣神。突然发现,老师手腕上有青紫的痕迹,藏在袖口之下,随着板书的动作忽明忽暗,如此看来,脸上好像也有红肿。怎么搞得?如此文质彬彬、受人敬重的国语老师会和别人打架吗?

门外走廊的尽头就是楼梯,楼梯上二楼左侧就是办公室,那么在这个方位的骚动声,可能不是教室传来的,而是办公室?

5-2

12月6日午 长潭院校

信已经完全无法寄出,虽然心里早就猜想到了,但双耳真切听到这个通知,还是无法控制的失落和害怕。家书无法抵达,说明路途不能平稳,可想而知战况如何,希望这一切只是离家万里的心慌在作祟,自己总是无法控制地想到最糟糕的各种状况。

昨夜下了一场雪,恰好今早醒来天还是蒙蒙亮,雪与云雾结合在一起,这种优美的意境倒真不似人间。我住在这所女子高校的教师宿舍里,从窗子里抬眼望去就是平静的湖面,遍布白色美景有一种说不出的圣洁感,偶有冷风从窗缝中带来附有寒意的惬然,才让我冷静下来不少。

我仍旧持笔,不为寄出,只为记录,我不想遗忘掉有关她的任何。就在不到一时之前,我和她第一次对话,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她出现在办公室之后的每一秒,我都在脑海里构想要怎么把她叫过来,怎么让她注意到我,此刻即使是书写回忆,我仍旧紧张的手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我多么想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仔仔细细欣赏她,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的美。

可至始至终,我都狼狈的躲在一大堆文件后面,我的脸沉沉的低下,她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柔声细气,如泉水般温婉动人。尽管身体看上去娇小还有些许纤弱,但气质又有一种超乎人想象的力量,散发着无穷魅力。

陈子梅。

她的名字是陈子梅。

多美好的名字啊,如同庭院里盛开的梅花般耀眼,她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我太激动了,也可能因为气温太低,写字的手一直控制不住发抖,笔墨渗了出来,这团黑色的墨迹在笔记本上尤为扎眼。

这件事我不该写出来,可这件事就如同这团黑墨,在我心里难以忽视。我其实并不想和这里的老师共处一室,虽然我很高兴因为这个才能有机会和她说话,但是这背后的气氛,真实的原因,让我在那间办公室里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我大概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我尽量不去想,也尽量不写出来,战事难料,我无法确定此刻我写的文字,在未来的某天到底都会被谁看到,也可能早就被焚烧灭迹于战火当中。

在学校的日子里,人、事、物,一切都变的恍若隔世,好似曾经震耳的炮弹,染血的军装,一个个同胞人受伤的呻吟都是一部电影。一部似由红砖砌成围墙般威严隔开的电影,这堵墙是城内和城外的护城墙,是写满宣传标语的学校的灰墙,是家家户户垒起来的门墙。四四方方,密不透风,只有人走过,才能带走些少许早已落定的灰尘。

墨迹渗透了纸张,下一页纸上星星点点的黑色像是窗外稀稀拉拉走过的行人,在晨雾里前后移动着。天将熹微,这几日都在进行有关文化方面的教学,排除一些特殊情况,整体氛围还算不错,甚至不少同学都展露出了浓厚兴趣。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好事,我也一定要更努力做好分内的教育任务,无论结果的走向如何,无论考虑的再多,都无法去掌控未来,既然如此,沉醉于眼前吧!

寄出的思念和来自心底最由衷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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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笔名唐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