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漂泊的护城河

说起他和辰的初遇,那印象确实深刻,几乎可以用荡气回肠来形容。

那一年可以说是他最跌宕也最落魄的一年,连着之后的几年都缓不过劲,也喘不上气。

当时他刚从枪弹下捡回一条命来,眼前是一望无际泛着金光的河水,初春冰冷的河水一点一点噬咬着他瘦弱的骨骼。他还没有到可以学游泳的年纪,整个人站直来还未能触碰到河床,平时温顺平静的母亲河在此刻却如同另一只狰狞的野兽,朝他张开血盆大口,他才逃狼口又入虎穴,凭着仅存对生的本能渴望,最后的力气全在护城河里胶着完了。游出没多远,背后传来几声爆破,火光喧天。他心里最后的希望也一同葬送在了那栋消逝而去的大楼。

最后他终于还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可能是老天看他实在可怜,或者说是命不该绝,他得以顺流而下飘到了青浦弯,而花巷就坐落在青浦弯正前方。

当时夕阳已落,花巷的夜景烟火打上河面,澄澈印上波光粼粼,有饭菜的香味从巷里浅浅淡淡地飘来。对面遥远的P市各个大厦上的夜明珠也早早亮起,一颗颗纯净的白光甚至遮盖住了皎洁的月光。

河水跟着他游了一路,也早已经筋疲力尽,速度越来越缓,第一阵晚风拂来,晃悠悠把他上半身推上了布满砂砾的河岸。华灯初上的家庭温馨会蛊惑人心,催眠紧绷的神经,经年模模糊糊间,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被一点点从脑皮层抽离。

那些景象梦魇般不断攻击他神经的攻势也淡了,身上的疼痛磨久了竟也不显得有多疼了。他现在只迷迷糊糊有一点意识,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这样学会了游泳挺不值当,但是其实也还挺厉害的呢。

小孩子遇上富有成就感的事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分享给亲人,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分享了。

饭菜好香,谁家在吃烧鹅呢……他也想吃,其实今晚他家也应该会有烧鹅吃,一年到头屈指可数的几次正餐,今晚的是为了给他那考进P市的高材生小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接风洗尘的,所以杀掉了家里一只养了许久的大鹅……后来?后来那把还沾着大鹅的血的菜刀划过了父亲母亲的喉咙,后来砍上了他的手腕,刀刃破开皮肤肌理的声音刺在他的耳膜上。

噩梦……噩梦又来了。经年痛苦地喘了一口气,偏开一点头想要让呼吸能顺畅一些,他一直呈俯卧姿势,胸口压得很疼,但是他没有力气将自己翻过来,就暂时先这么半死不活的赖着。

他偏头的时候,撞见了一双小男孩的黑色皮鞋。他被刘海糊了眼睛,眼眶里一堆杂七杂八的液体混在一起浸得他眼睛疼。那双小皮鞋反射的来自花巷夜街的柔光正好能投进他眼睛里,给他已经模糊不清的眼睛带来了一点刺激,倒是让他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一些。这双鞋其实出现得不算突兀,好像余光里它就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经年偏过头后才真正注意到它。

他怎么这么久都不动?难道他其实不是人,而是爸爸为了安慰他扎的稻草人,怕他害怕或者是寂寞所以一动不动站在他旁边的吗?

可是他们家没有这么漂亮的小皮鞋。

经年起了一点好奇心,但是实在没有力气,他只能又轻轻喘了一口气,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看不清纹理但是能感觉到很小巧精致的小皮鞋。

他甚至都没有真皮和人造皮的概念,他只是作为一个小孩子,对同样是小孩子的抱有天生的善意。

在经年盯住他后,那双鞋子的主人突然动了,打破了他关于稻草人的遥遥的幻想。他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好歹没有跑,而是又停在了原地,好像在暗自踟蹰。

经年以为他要走了,他游了那么久才又遇见一个活人,他不是很想让他那么快走,于是他想跳起来去拦他,可是他忘了他气力耗尽,才支起上半身,喉咙里就被滞在口腔里已经蓄谋已久的河水狠狠地灌了一把,他只能痛苦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一咳嗽他浑身上下就又痛得厉害,但他止不住咳,于是越咳脸上表情就越痛苦。那位冷漠的稻草人仿佛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猛然咳清醒了,他在自己的咳嗽声里听到了另外一声仿佛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叹息,然后是皮鞋踏在沙地上的声音,再后来,是一只冷冰冰温度像青浦弯河水一样的手掌一下一下拍起他的后背。

他用的力气不小,可半大小孩的力气本身也大不到哪里去,他这么瘦弱的更是,拍打的时候手掌下部的骨头又给他添新伤。但是经年借着他的力终于把喉咙里那两口水哇啦一下吐了出来,脸已经憋得通红了,感觉半个肺也要跟着河水一起被咳出来。但其实咳不咳出来也无所谓,反正都是疼。他又死鱼复生一样猛吸两口气,缓过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成功逃脱了今日的第二次死亡。他清醒之后,一股滞后许久的委屈劲这才全然冒了出来,感觉他身后的人离开了一些,他的委屈更上一层楼,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抱住那人,哇地一声就哭开了。

那人在被他抱住的一瞬间,整个人直接僵化成了像矗立在河边守望的瞭望人塔。但是小孩子一旦嚎起来那没个一时半会儿是止不住的,经年这眼泪来得晚也凶,一个人在经历漫长跋涉的逃亡旅途后终于得到的一丝的安全感让他全然不顾地哭成了小小泪人。

好在他没什么力气,嚎了一嗓子之后只能小小声地哭了,没招揽来正忙活晚餐的花巷人。于是那人在一开始的懊丧后很快冷静了下来,任由经年靠在他怀里哭,但又很嫌弃经年满脸的涕泪泥混合物,伸着一只手使劲抵着他脑门,但是经年忙着哭顾不上此等小细节,不止哪攒的蛮力上来了直接把人箍得死死的只顾自己哭得爽,把人漂亮的小白丝绸衬衫哭得一塌糊涂。

两个小小孩在岸边紧紧相拥,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夜与沉寂。

那人被箍得差点背气过去,又有些冒火,但发现好像确实挣不开,开始疑惑这半死不活的小孩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他一开始是怕被讹有理说不清,结果没想到上来之后直接被缠了个彻彻底底。他懂些医术,以前在家浑时自己也会给自己包扎,大多时候是帮那个嘴上没根绳整天四处喷粪的花花公子哥包扎,所以一看就知道他身上哪里伤得最严重。他打一开始在河边走的时候就是看着这小孩一路漂上来的,早就站在旁边把他浑身上下打量得一清二楚了,身份也猜了个**不离十。

这得是遭了什么变故,侥幸从刀下逃出来的哪家小孩吧。

他原本还以为这小孩是被人救出来顺流到这里的,但是现在直面了一下他的力气,说是自己逃出来的可能性瞬间就变成了大概率。

他压根没想到要伸出两只手回抱这件事,一只手扯起经年已经皱且脏得不成衣样的小熊T恤看了眼,又嫌弃地丢了回去。身边没有能用来作临时包扎的物什,而再让他这样放任着伤口流血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就哭死在他怀里。没办法,他只好忍痛掏出自己叠得规规整整放在口袋里的丝制手帕,用目光比划了一下,又拉起自己的衬衫衣摆使力撕了一条差不多大小的布料,耐着性子等经年哭得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时候,连忙将自己从禁锢里挣出来,拉过他一只手腕开始默不作声地帮他止血包扎。

这一看就是用刀硬生生砍出来的伤口,刀口甚至有些钝,导致伤口一道一道参差不齐,但是挥刀者目的应该是奔着要这个小孩的命去的,连砍好几下,每一下都使了全力,好几道伤口清晰见骨。

但是挥刀者的想要的不是他连筋带骨断掉的整只手——他只是挑掉了他的手筋。

或者说,只来得及挑断了手筋。小小的苏烨屿看着肌肉旁尚残留的几条断掉的筋脉头,嫌恶地闭了闭眼。这要是被他那多洁癖的老师给看到了,肯定唠叨上个三天三夜,说哪有这样的断筋刀法,这简直是对解剖学的侮辱。

经年原本哭得累了,被他拉了手腕过去触碰到了伤口又开始哭哭啼啼。但是他因为一下子回光返照般坐起来了,又爆发地哭了这许久,眼睛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他哭出去了,由于被眼泪狠狠洗过好几遍,现在可算是能看清近处的一些东西了。

他另一只手无惧受伤潇洒地把刘海甩到一边,登时就不哭了,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五官精致得过头的小瓷娃娃,他的皮肤看起来比他身上的白丝绸都要白嫩柔滑,但是他的眉眼又泼墨般黑得炫目。

黑黑黑黑黑。

他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瞬间就觉得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动漫人物瞬间被秒成了渣渣,一个都比不过面前这个。

难道爸爸给他准备的不是稻草人而是瓷娃娃了?这也太好看了吧,咦,爸爸怎么知道他就喜欢好看的。

下一秒他就看到娃娃闭眼了,他以为是伤口太过狰狞吓到他了,于是缩着脑袋就要把手腕收回来,说实话他自己都还没敢看这伤口呢。

哪知手腕又被拉了回去,而那娃娃居然会说话。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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