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托着一边腮，只感觉遁逸多年的好奇心卷土重来。他问：“苏烨屿，你醉了吗？”
辰看了他一眼，眼珠依旧黑得很好看：“没有。”
这次倒是回得很快。
只是他混迹酒水间好像曾无意听过一句谣言：醉酒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不信谣不传谣。经年笑了一下，捞过半瓶白酒，斟了一杯递给他：“那再陪我喝。”
进入后半夜，风微凉。桌上椅上零零散散倒着人，炭火哔啵作响，灯火照得暖烘烘。经年看到他动了一下身子，两人的腿不小心挨上了一块。不过辰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在意肢体接触，而经年则是对这方面完全粗神经。
两人暂时都没有退开。
不过经年这边可能也有酒精作祟的缘故。他今晚喝了太多酒了，自己喝的加上别人“敬”的，这里三分之一的酒怕是都进了他肚里。他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他已经习惯的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不知不觉间在辰的身上也这么适用了。
放在他这里尚且还好，在辰身上却是更显违和。
可是这居然真的发生了。当真神奇。
辰面朝他，暖光可以照进他眼底。经年跟他对视着，他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有那么明显的情绪。
只是看了一会儿经年就看不下去了。他视线下移，盯着人家嘴唇又看了一会儿，才发觉好像也还是不好。再下移，是人家明晰漂亮的锁骨，衬在黑衣之上。
……草。
经年泄气地率先移开了视线。
较远处有一桌小情侣，女生正笑着咬住男友递过来的一串烤肉。
这种场景平时能见到很多，所以今天他也没有在意。他只是觉得今晚的自己很不对劲，打算收回手臂再灌自己一道，最好是灌得像Z和阿柯那样一睡不起。但是他甫一动作，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拎走了。
辰答应了他先前那个莫名的要求，接过后一饮而尽。
经年倒是不知道辰灌下今晚的第二杯白酒之后有什么反应了，他只知道当他盯着对方咽下时大幅滚动的喉结的时候，今夜所有的酒意都直接冲上了脑门。
辰确实是陪他喝了，只是陪了一杯他自己就先醉了。
宿醉带来的不适意外地很强烈，虽然这的确是他有史以来喝过最凶的一场，但是经年总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至少头不应该痛得这么厉害，两边的太阳穴仿佛时刻有人拿着榔头猛砸，滋味可真不好受。
辰那边彻底忙起来了，临近开学的这几天都没有再过来了。他就一边忍着头痛，一边趴在酒馆茶几上写辰给他布置的作业。最后三天他终于可以在二十分钟内完整地写完语言文字运用小练了，只是多年的烂基础不好修补，速度和正确率都只是马马虎虎。写完小练之后他就要开始练最令他深恶痛绝的作文了。他每次下定决心地端着本子往茶几上一坐，就能从日头正好写到夕阳落山。然后将一天的心血再拍照戳进辰的聊天小窗。
辰会在他正好狼吞虎咽嚼完晚餐之后回复他，首先嘲笑一下被他用得乱七八糟的修辞手法，然后帮他划层次，圈中心，叫他下次改进，争取往标准作文套路走。他批得好快，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标准作文数据库，经年托着腮笑看他发来的一长串，然后复制下来存进备忘录里，常看常新。
“经年。”
“嗯？”经年回头看过来，是Z照例每晚端一杯温好的牛奶送过来。自从他开始认真学语文之后，热牛奶就在每天晚上准时准点送达。
“多亏你诶，Z，每天都能有新鲜的热牛奶喝。”经年接过，饮下一大口。
Z端着托盘笑，柔亮的长发披在肩头：“应该的，经年复习辛苦了。”
经年原本只是在眼角扫一眼，应该礼貌地回复一个微笑，但是他只是扫过，却停下了。Z今晚的这个发型突然让他想起了他向他告白的那个晚上。
“Would you be my love?”
他怎么确定他爱他？
“看我干什么，看台上。”
苏烨屿？苏烨屿当时怎么想的？
经年突然灌酒一般猛地将牛奶一饮而尽，一旁的Z怕他呛到，上前一大步守着他。
经年鼓着腮帮放下杯子，待完全咽下之后，给予对方那个已经有些迟到了的笑。
高三的开学就在经年逐渐被各类作文范文和废稿淹没的身影和他自己内心那飘疑不定的情绪中来了。
虽然学生们都叫嚷着不想开学，但是热闹总是会冲淡一些个人的不开心的。像经年这种处于风暴中心眼的人物更是，被拉着连续打了好几场球，那股莫名的情绪直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许也是因为苏烨屿刚开学就被学校安排着去了外地做交流性研习，他得以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他碰上面。
热血会凉。
原本经年认为他这股哪哪都不得劲的感觉会在再赢三场球之后就会彻底过去，但是三天后他没等来伙伴的邀约，而是同桌神秘兮兮的笑脸。
同桌瘦得像根签在行走，脸特长，鹰钩鼻，又姓马又属马，是以马仔这诨名实在不好听，于是就叫小马仔。本人抗议称小马仔也不见得有多好听，被众人以“别给脸不要脸”的笑骂而屈辱接受。
小马仔跟阿柯的属性差不多，也是收集情报的一把好手，但有点区别是小马仔天生一脸贱样，使得他搜集来的情报信服率大打折扣。可怜的经年被安排成了他的同桌，一坐就是两年，眼瞅着这就要到第三年了，也不知道被迫拉着听进了多少不知真假的八卦。
也亏得他同桌是经年，这家伙才不至于顶着一张马脸和碎嘴而朋友尽失。
此刻小马仔在最后一节课前拉住经年，贱兮兮地凑在他耳边：“喂，好同桌，我可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经年正好在赶最后剩下的作业，好在自习课的时候腾出时间溜出去疯，闻言却是先不自在地抖了抖他靠着的那边肩膀：“有话说话，离我远点。”
“怎么突然这么矫情，之前这么说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别扭。就是时间久了不爱了呗，我懂——”小马仔鄙夷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嘴上这么说着，身子还要在他身上扭两扭才退开。
经年翻了个白眼。
小马仔嘴比脑子快，眼睛扫一眼他桌面：“咿呀——你怎么在写语文作业啊，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这文言文我一看头就疼手就酸，等你写完慷慨大义一下借同桌兄弟借鉴一下呗？”
经年于是当着他的面划下最后一个句号，帅气地一合笔盖，然后拎起卷子在他面前抖了抖。
“诶好好好，谢谢菩萨。”小马仔笑得谄媚地接过，在经年起身欲走之时才想起正事，“诶诶诶别走别走，我那好东西还没跟你分享呢。”
经年一脸无奈地被他扯回座位：“你今天又要分享啥啊。”
他一天大声嚷嚷着好东西的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就没见真好到哪里去的。
“你别急啊，这回保准是好东西。”小马仔说着。掏出手机，又凑近他，还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经年躲避失败，被迫跟他头碰头。
两颗脑袋挤在一张小屏前。
眼前是一个论坛式的网站界面，总体是简白的配色，左上角大大的一个“花巷高中”，听小马仔说是学计算机的校友回来感恩母校，制作出了这个简易的论坛供校友交流。
经年觉得挺好的，反正总比那些表白墙动态刷屏要好。
他刚觉得感点兴趣打算自己也在这个论坛上创建一个账号平时没事干水贴玩玩，小马仔一把拍掉他的手，说他不是要分享这个。
他划到最顶，又刷新一下，指着还是在最顶端热度居高不下的那张贴：“看。”
经年点开大图，是学校后门那棵大玉兰树，粗壮的树干后站了两个人，看样子像是在接吻。
但是他们都留着短头发，穿着靛蓝色袖口的校服。
是两个男孩子。
经年当场就懵了。小马仔从他点开图片的时候就没忍住那标志性的贱笑，回头一看到他的表情更是直接笑出了声：“诶我去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经年一巴掌上去堵着他的嘴，磕巴了一下：“小，小声点你。”
“这有啥啊。”小马仔揉揉被呼痛的腮帮，手随便指指班里的某些个方位，无论男女全都是在刷着手机一脸兴奋和八卦，“照片一出来直接就上热门了，把论坛都给整崩溃了，刚修好没多久。”
“你看，你看。”小马仔又点开评论区划着屏幕给他看。下面“啊啊啊啊啊啊”“牛哔——”“666”和“好可惜没拍到正脸”“是哪两位仁兄来认领一下”两种态度对着打。
“可怜。”小马仔唏嘘了一句，“其中一位兄弟明明还染了一头黄毛呢，色都没来得及捂熟，被吓得大中午去改发色，这帖子上午发的，下午别说黄毛了，连头发颜色稍微黄一点的都没了。”
小马仔一脸八卦听一半的意犹未尽，经年却没回话，而是伸出一只食指，继续往下翻了好几页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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