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的昼夜温差有些大，白天还能穿着一件薄T恤撒欢疯跑，到了晚上温度骤然冷下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经年坐在医馆顶楼宽厚的围栏上，一条腿踩着栏边曲起搭着手肘，另一条放任自然下落踩实地面。不间断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灌进他宽大T恤发出猎猎地响。他面朝着河对岸的灯影霓虹，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二姨打电话来时，他正在他自己经营的小酒馆内，听着众人聊天，放任自己浸入浮躁的浅夜，好借此躲避近些日子怪异的情绪。
只是电话里的一句话就将他狠狠从这样的氛围中揪出来，再无情地抛进那夜的护城河里。
他听到二姨说：“我刚刚在忙着烧烤，偶然间看到那混蛋玩意儿了！我确定我没看错，只是追过去的时候人就丢了。”
混蛋玩意儿是谁，彼此心照不宣。经年挂了电话，将自己扒拉出人群，直截了当地奔着那处地儿去了。
医馆自从赵老走后便废弃了，店面也没再换过别家，就放着那破旧的医馆少了人气之后一点一点没落下去。医馆没有上大锁，本来也没剩了什么东西可拿。
要说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在这里，是托了赵老那时就一点靠不到谱的性子。辰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他自己又高烧不断，常常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每次惊醒都是冷汗淋漓。他身边找不到人，害怕徒留在原地，但是混沌的脑子记不住路，他怕自己走出去了再也回不来，于是只敢在附近游荡。某一天他不小心碰倒了医馆后墙竖起的一块烂木板，这才发现这块不起眼的木板后面别有洞天——三层用水泥临时塑成的楼梯，充当了顶楼和地面医馆仿若两个世界的通道。
他该庆幸自己当时选择了往上爬，从此医馆不知通路的顶楼成了赵老和经年共享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是将他过往与现实割裂的又一道分界线。一旦回到这里，好像已经远去的模糊的记忆又如同醉酒梦呓般刻意清晰得明显。
顶楼是久违得令人恍然的烟雾缭绕，赵老抽烟一旦凶起来，能凭一己之力改变花巷局部天气预警。只是之前坐在围栏边的是赵老，现在成了他。
赵老靠在他对面的另一角，脚下散了一地的烟头，隔壁高楼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他，月光就照不到他身上了。
他又抽熄一支。向兜里掏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哑着嗓子骂了一声，焦躁地扯了扯他已经过肩的乱发。经年听着动静，丢了自己兜里的那一盒给他。
赵老先是接住，然后才抬头看了他今晚的第一眼，笑了一声：“时间果然是过得很快，连你这小子兜里都有烟了。不怕你二姨看到了骂你？”
单薄的少年转头看他时，就背对着万家灯火了。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孩长大了，但是神情里混杂的哀伤与沉默却还是一目了然。
以前看到他这样的神情，还是对着记忆中的那位冰块，现在这样的神情也对着他了。
赵老梗了一下，从烟盒中抽出的一支烟举到嘴边又垂落下去。他踱步到他身边，听经年问他：“……你去了哪里？”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
赵老站在他身边，叼着烟，没有再点火。一对老小一起沉默地面朝宽广的护城河。
“P市，对不对。”
赵老斜着眼睨他。
“轮到你猜一下，我怎么知道的。”经年又望回对面，明明灭灭的灯光映进他眼眸，像流淌着的星河不息。
赵老咧嘴笑了，笑出眼周皱橘一般深刻的纹路，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感慨一句：“你小子。”
他能看出他去了P市，是因为在他变化的模样中看出了与花巷格格不入的气息、很明显的属于P市的。而他之所以能看出他去了P市，是因为他见过了属于P市的样子。他于有意无意之中重蹈了他的覆辙。
赵老叹息一声：“这下你二姨知道，是真要骂死你了。”
“反正你不会告诉她的。”经年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像小时候一样用二姨威胁他，跟他撒泼赖皮。
“说的我跟她多熟似的。”
“那你说三句话两句离不开她呢。”
赵老不作声了，又去摸火机。另一种心照不宣是，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岁月，除了二姨竟再想不出第二个可以和平聊下去的话题。
经年强忍着，绞尽脑汁：“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去P市？”
为什么要抛下他？如果没有能力，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答应将他安顿下来？当初那么痛快就离开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为什么。任何一个都可以是经年情绪的突破口。
赵老蹲下身，赖赖地将脑袋搁在围栏上，吐着烟回答：“因为愧疚。”
“因为愧疚？”经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这样的人，也会感到愧疚吗。”
赵老噎得要咽不下烟：“……我原本就是要去P市的啊。偷渡的票早就搞到手了，要不是因为你这小子，我早走了。”
“我还是卡着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上的船呢！结果没想到小小娃子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全花巷都知道我神秘失踪了，我根本就不敢回来嘛。”
失踪了，能去哪？花巷人宁愿脑补他是不幸遭遇了什么意外事故，也不愿去考虑一丝他会偷渡去P市的可能性。
花巷和P市的关系就是如此。
赵老用瘦得凸出的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腿，回了他一个笑：“反正你也不会告诉她的，是不是？”
经年没好气地撤开了些：“少来。你回来了这件事就是她告诉我的，我告不告诉已经没有意义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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