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在唱歌。在略显昏暗的酒馆灯光下，在簇拥的人群里，演示着他的新曲。
经年抬头望着他。一片暖黄将舞台上的辰轻轻裹起来，定了底色，像是老胶片式的电影在缓缓播放，它将辰稍显锋利的脸部线条也衬得柔和了些许，温柔地容纳了辰微蹙的眉尖和淡淡内敛的哀伤。
辰不是很开心。经年一看便知。但这种哀绪不像是日常遇到的琐碎事引发的偶然状态，不像是多愁敏感的人的矫揉造作式的空泛，更像是为了契合这作曲。
是了，因为这首曲带着清晰的震撼人心的哀戚，唤起听者内心深处的痛楚，演奏者进入其中，眉宇间便也染了风月。不过，也许是辰曲风的一大特色了，难得一首如此情绪外显的曲调出自他手，却也朦朦胧胧，像是你好不容易感受到他向你吐露了或许他也有那么一丝丝难过了，你也只是心疼着，被曲调带来的二手的坏情绪感染得也有些许悲伤了，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你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悲伤是所为何事呢。
......有点要命。经年皱了皱眉，感到一丝不痛快。他讨厌这种不真实感。
这次酒馆里没有再响起轰鸣的掌声了，听众都在大声唤着辰的名字。唤那个坐在灯下，连悲伤都那么分明`演绎得如此漂亮的人。
我的身体里曾装了河流，眼见山川一步步向我走来了。樵夫砍下岸边白杨柳歪出的旁枝，像是除掉工艺品中唯一多余的琐碎。如此，我便是真正完美的了。
辰看着眼前的场景，却越看越模糊，他真实地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儿想笑，但是没能实现。
直到辰下了台，坐在软沙发上，跟舞台隔了好几个茶几的距离，他也依旧没能从先前的状态里走出来。他难得地在发愣，盯着自己手腕上瘦得突出的骨节。
这首歌的后劲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了，甚至到了让他有些害怕的程度。
经年沉默地坐在他身侧。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他，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坐下，看着他执拗地盯着自己的手。大艺术家一枯坐起来是真的可以坐上许久的。
也许他不应该掺和这些事。经年又开了一听旺仔，灌上几口。
两人一时相坐无言。经年感觉到自己好像更不开心了。
辰的脑电波好像在他周身的空气中四处飘散着，但是却无法自主聚拢，让他整个人也有些混混沌沌。直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冷不丁贴上他的左脸，他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
罪魁祸首斜着眼瞅着他的反应。
辰把那听旺仔从他手里拽过来，扯了一下嘴角，直接一拳砸了对方的头。
经年双手捂着脑壳，倒吸一口凉气︰“我去。”
经年想着，要不像往常一样，直接开骂好了。
结果辰又拽拽他的袖口，然后起身，率先走出了酒馆。
经年愣了一下，拿上外套，起身跟了出去。
酒馆外围是莲花桥，一路蔓延向北，桥下叮叮当当淌着护城河，桥上安着暖光灯，星星闪着彻夜不灭，对面就是P市，金碧辉煌，歌舞升平。
截然不同的场景，就这样安放在一条河的两端。
辰在前面走，步子有些快，经年在后面不紧不慢地离着两步距离。偶尔有风吹过，贴着皮肤感觉有些凉。经年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印花石块，看着看着，他开始有意踩在花蕊的中心，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凭借着跳房子的超高记录，在一群小屁孩里称王。
走了一段路后，辰渐渐慢了，最后停了下来。他靠在桥沿，耐心地等着经年走近，然后伸出一个指节抵住他的额头，把他叫停。
经年晶晶亮的眼睛盯着他。辰把领子拉得很高，衣领抵着鼻，只露出一双狐狸眼，逆着光藏在阴影里。
经年突然脱口而出︰“你冷不冷？”
此时正好一阵凉风应景地呼啸而过，直接把辰吹得一抖。
辰放下手，有点恼。
这一下倒是把经年逗笑了，他周身因辰而起的低气压又被辰带得缓和不少。他学辰也靠在了桥沿旁边，大大咧咧地说︰“出来的时候就在想了，大晚上出来走莲花桥还穿单衬，不冷死你。”
辰挑了一下眉︰“算我疏忽大意。”
经年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谁管你疏忽大意？事后诸葛亮总是遭人唾弃的！承认自己就是没我聪明没我考虑周全很难咩？！
瞪了一会儿，他脱了自己随便披着的外套，丢了过去。
辰被那外套兜了一头一脸，表情瞬间升级成五雷轰顶。
经年又被逗笑了，表情好像在说你也有今天︰“完了完了，被我逮着机会献殷勤了，六万块怎么说也得砍半。”
辰刚皱着脸把外套扒下来要丢回去，迎面又是一股妖风，再听俞经年那么一说，直接反手自己穿上裹个严严实实︰“这么一件花里胡哨的外套值三万？”
“你质疑我的审美就算了，这件外套现在算是你的救命大恩人，我没把六万直接抵完已经算是很克制很客观了。哦，明天记得还我。”
“……还要还你？”
“那不然？”
“我三万买个一次性体验券是吗？”
“……”莫名戳中俞经年的笑点了，他顶着辰无语的眼神自己笑了好半天，才想着对方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斟酌了一下，一挥手，“好吧，那就送你了。俞老板外套多，不用谢。”
辰没回话，又把俞经年的外套仔仔细细拉好，衣领依旧拉得很高，刘海垂下来遮了一些眉眼，厚厚实实的样子让他看着居然还透点乖。他转了身，双手握着，静静看着对面的繁华。
经年笑完有样学样，也跟着他看。虽说少年已经到了拔节的年纪，身高猛蹿，但是身量仍比辰稍低一些，站在辰的右手边，暖光照不到他。风越来越急。
“想去P市吗？”辰问他。
“想。”经年回答。
花巷的人一直很避讳P市，甚至已经到了绝口不提的程度。二姨是直接把厌恶的情绪摆在脸上的，很多次明令禁止经年渡去，所以一开始对从P市来的辰也很不友好。
但他自己，其实更多是好奇的，虽然也有些恐惧。
少年人嘛，总喜欢撑一尾小舟，散漫闲看，再挑一些光亮的部分放在草尖上，沾沾自喜。
辰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递给他一样东西。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演唱会的门票。
辰说︰“三万元外套的回礼。”
经年愣了。
他盯着票看了好久好久，又回过头去盯辰。辰没有在看夜景了，他半趴在围栏上，等待着他的回应。露出的眼睛黒得发亮，带着狡黠，和一点点藏起来的，少年人的期待。
经年看得懂他的眼神的。他在说。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他去参加他的演唱会。虽然其实本来也没有办几次。可是可是。他原本以为他依旧不会邀请。
愿意吗？看看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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