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名人辈出,祖上是皇帝跟前的御用文人,官至首辅。其子是朝廷重臣,拜为尚书,又任太傅。后世子孙虽比不得父辈,却也没有辱没祖上名声。
沈灵文快要出生的时候,母亲邓氏做了一个梦:手持笔砚、面带慈祥的中年文人对她说,‘此笔可判天下文人’。
邓氏醒后欣喜万分,去庙里祈福还愿才知,才知那是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主持文运、功名,这么一听沈父猜测腹中胎儿定是个男儿,孩子生下却让一家子人愣住了,竟是个女儿。
这让邓氏一度苦闷,一个女儿在优秀也是要嫁人的,好在沈灵文生得巧,又聪明伶俐。纵有帝君托梦一事,邓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托错了人。
沈灵文出生便是名门之后,受尽宠爱,长大后更是风光无限,是公认的才女。
晨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黯淡的光,却驱不散满殿的阴霾。皇帝身体愈发不好,而协理朝政的皇后宋星临,日渐鸿盛。
高殿上,首辅沈荣顺应皇帝的想法,上书弹劾皇后,奏书上写着,“皇后专政,九州失望,应废之以顺民心”。
皇帝点头后,沈首辅便下朝回府后提笔起草了废后诏书。
太和殿内,烛泪在蟠龙烛台上对成红珊瑚,将朱红盘龙柱映出血色,太和殿内常年点香,此刻也驱散不了满殿的药味。
皇帝下朝后便昏死过去,众人忙成一片,生怕照顾不周,连着小命也丢了。
皇帝瘦弱的手指轻轻动弹,缓慢睁开眼睛。
太子向前一步,跪直身体,忧心喊道,“父皇。”
“皇....”。皇后看见皇帝醒了,话也没说完,抽回手,准备起身离去。
皇帝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皇后来了,就留下来吧。”
皇帝起身靠着床,拒绝了太子的帮忙。
皇后闻言才坐下,却也没有面对皇帝。
皇帝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还是高傲尊贵的模样,靠近些才能看到她乌黑的眼下。
皇帝看着皇后笑出来声,有些无奈道,"皇后风采依旧,朕却.......“
皇帝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打断了。
“陛下!”皇后声音有些哽咽,“陛下先把药喝了,陛下是圣人,区区病痛,何足挂齿。”
皇帝看着身侧服侍的太子,和喂他汤药的皇后。两人都收敛了锋芒和敌意,担忧地看向他,这是一家人少有的温馨时刻。
太子尚年幼,如果在此时废后,太子一个人又怎么对付得了满朝的虎狼。皇后再心狠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子动手。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废后的决定太仓促了,可天子令断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次日,沈氏结党营私,污蔑国母,妄图扰乱朝纲,种种恶行,天理难容,国法难恕。
沈家一夜之间倾倒坍塌,沈灵文的祖父和父亲被带入宫内杖毙,家中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尽数没入掖庭为奴。
秋雨,细细密密刺穿了黎明前的昏沉。檐角垂挂的雨线,断了又续,续了又断,敲打在芭蕉叶上,那声音沉闷得像是捶在朽木上的鼓点。
府邸深处,死寂沉沉,唯有这单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人心最深处那根早已绷紧欲裂的弦。
天光未明,雨下得正大,那扇朱漆大门,轰然开了。
破碎的木屑,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纷乱迸溅。沉重的铁靴踏碎了青石板上积蓄的水洼,泥浆混着雨水飞溅开来。冰冷的甲叶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昔日肃穆的沈府庭院,瞬间被这粗暴的闯入撕得粉碎。花盆被踢翻,精心侍弄的兰草被践踏入泥。
沈家众人早早在大厅等候。
抄家的官员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结党营私,污蔑国母,妄图扰乱朝纲,种种恶行,天理难容,国法难恕。犯悖逆之罪,着即抄家,府邸查封,一应财物充公……”
沈母死死将沈灵文抱在怀里,蒙着她的眼睛和耳朵。
沈灵文连着病了几日,小脸绯红,她透过缝隙去看,小声念叨,“爷爷.....”
沈首辅的身影,却凝固如山。他身着绯色官袍,胸前仙鹤补子纤尘不染。他缓缓抬起手,正了正头上那顶乌纱帽。他撩起袍角,在湿漉漉、沾满泥污的青石板上,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脊梁挺得笔直,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背。
“罪臣沈荣,”他的声音不高,众人却听到清楚,“恳请面圣!沈氏一门忠烈,天地可鉴!此等构陷,必有隐情!求陛下圣断,容臣面陈冤屈!”
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下,汇聚在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他一遍遍重复着,字字泣血。
沈父挣扎着想上前扶他,却被兵士粗暴地推开,踉跄着跌倒在泥水里,浑浊的泥浆溅满了他脸。
抄家的官员踱步过来,绣着繁复花纹的靴尖停在沈首辅面前,居高临下。
“沈大人呐,”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尖细滑腻,“圣心已决,雷霆震怒。您这会儿……说这些,又有何用?不是徒惹圣上烦忧么?”
沈首辅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重锤。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替圣上分忧解难,沈家也不会有此劫难,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现在才懂!!
沈首辅霍然抬头,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咽了下去,齿缝间溢出铁锈般的腥气。
他不再看眼前人,只是将目光投向后方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人。
“求见圣上!”他再次嘶声喊道,声音因巨大的悲恸而微微发颤,“罪臣沈容,求见圣上!”
抄家那人的假笑彻底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他直起身,走到黑袍人面前。
“殿下,这沈荣一直说要面见圣上。”
“他想见就让他见。”
“这.....圣上的身体......”
黑袍人连眼神都没给他。
他连忙改口道,“是下官多嘴了。”转身吩咐道,“带首辅大人进宫,其余人全部抓起来。”
禁军应声上前,粗暴拉扯着母女二人。
沈母死死抱住沈灵文,却还是被分开了。“放开我,灵文,灵文....”
沈灵文哭喊着,“娘亲,父亲....”
他走到沈父面前,“哎呀,沈大人,怎么这么个狼狈样,太惨了,啧啧啧。”他弯下腰,凑近沈父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沈大人这就是和皇后娘娘作对的下场,你想不明白到黄泉下在想吧。”
利刃切入血肉,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灼热地洒在地上,沈父顿时瞪大双眼,直直倒下。
“夫君.....灵文..灵文.....”沈母无力的跌落在地,看着两个挚爱倒下,泪流不止,往日温柔的她变得疯癫。
“父亲......”
沈灵文再也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她想喊却怎么也不能张口,眼皮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
抄家的官员故作惋惜的拿起帕子擦手,“哎呀,怎么变成这样了,哎,真惨。”
黑袍人没有理会,抄家结束了,他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转身便离开了。
“殿下,辛苦了,剩下的交给下官就是了。”
.........
雨越下越大,宫门口却没有积水。
沈荣年岁已大,淋着雨跪了半天,现下已是强弩之末了。
一个太监才慢悠悠来到,“圣上口谕——”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跪着的沈荣,“沈荣,咆哮宫禁,心怀怨望,杖四十!”
沈荣来之前就知道皇帝不可能会收回圣旨,但是只要有一丝救沈家的机会哪怕万分之一,他也愿意,这四十棍是向着他命去的,如果他侥幸能活,那沈家就有机会。
“首辅大人,得罪了。”
几个太监应声上前,动作粗暴得像在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沈荣的双臂,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向刑凳。
沈荣的官袍被拉扯得歪斜凌乱,沾满了污泥,但他被按倒在冰冷刑凳上的那一刻,那挺直的脊梁,依旧不肯有半分弯曲。
沉重的廷杖,破开雨幕,狠狠砸落。
第一声闷响,如同敲在朽鼓之上,沉闷得令人窒息。沈荣的身体跟着猛地一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第二下,第三下……板子落下的声音不再沉闷,而是变得湿重黏腻,如同拍打在被水浸透的厚布上。
沈荣的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无法控制地剧颤,他每一下都数着,把血水咽进肚中。
数不清多少下了。他的身体起初还绷紧着,后来,那抵抗的力量渐渐微弱下去,每一次廷杖落下,身体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冲击,如同狂风暴雨中一艘即将倾覆的孤舟。
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哀嚎,只有那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伴随着板子落下的节奏,在雨声中时断时续。
沈荣死死咬住手背,指甲深深掐进皮肉,试图将喉间腥甜咽回腹中。但滚烫的鲜血还是顺着齿缝溢出,在唇角凝成细小的血珠,最后“啪嗒”坠落在地上,滚烫的红色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为首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催促一句:“仔细着点!没吃饭么!”他见沈荣还没死,悄声问道,“多少下了。”
“大人,三十了,没想到这老东西能成这么久,两棍打死了上面问下来不好说,不过大人放心,这老东西撑不到四十。”
终于,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击打声停了。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单调的、令人窒息的雨声。
沈容眼神迷离,默默数着,“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七....、....八...、...九....九....九。”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喷出猩红的血,倒在刑凳上。
小太监提醒到,“大人,四十了。”
禁军松开手。沈荣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从那沾满血污的明黄色刑凳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脸侧贴着湿漉漉的台阶,双目依旧圆睁着,瞳孔里最后凝固的,是那片灰蒙蒙的、落着无尽雨水的天空。
小太监替他闭上眼,回到老太监身边。
老太监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雨水,“首辅大人一路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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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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