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此生最恨背叛。
他习惯掌控身边一切,即便是一枚已然失去效用的棋子,也休想从他掌心逃脱。宁可看她在自己手中腐朽成灰,也绝不容许她倒戈相向,转投他人怀抱。
而沈鹤下定决心,表面看似如静水深潭,内里却倔强如磐石寒铁。
她立在殿中,"殿下大业将成,距储君之位仅一步之遥,可陛下却迟迟不肯下册封诏书。满朝皆知无人能与殿下抗衡相争,为何立储仍悬而未决?"她抬起眼睫,"或许陛下已对您心存疑虑,譬如废太子“之死”......此时此刻,想来您定不希望当年雁氏旧事重见天日,于您再添不利。"
楚琰冷笑一声,茶盏在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被最信任的刀反噬背叛,这种滋味如火灼心,让他倍感不爽。
然而沈鹤所言,却句句属实,字字锥心。在楚琰心中,永远是权谋与大业凌驾于一切之上。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拿这个当筹码,脱离守夜营,从此与本王划清界限?”
"只求殿下开恩!"沈鹤俯首,"放我离去,就当世上再无沈鹤。"
楚琰眼神一紧,强压怒火,周遭气压骇人。片刻后,他忽然道:“好啊,那你就滚吧。”
见她错愕,他嗤笑:“怎么,这不是你所求?嫌本王答应得太痛快,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以为本王便非你不可了?”
楚琰冷冷道,“一颗心不在这儿的弃子,留着也无用。”
沈鹤顿了顿,一时摸不透他心思,他答应的实在比预想中轻易许多。
最终,她抱拳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成全!”
楚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双手紧握成拳,窗外雷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放她走?他精心雕琢的利刃,就算折断了也得钉在自己的刀鞘里。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和错误。而背叛的代价,得用骨髓来偿。
*
秋意渐浓,九月风里裹着丝丝凉意,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偶尔被风卷着,簌簌地落进庭院里。
不知是否是天气缘故,楚瑄的寒症又犯了,整个人恹恹的。沈鹤便守在香雪斋。
“其实不必这样紧张。”楚瑄靠在软枕上,声音轻缓,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每年入冬都是如此,我早习惯了。”
沈鹤端着药碗进来,闻言伸手探了探他的脸颊,又轻轻捏了捏,像一块温软的冷玉。
他微微仰脸,眸光似在控诉一般,“阿鹤,你整日拘着我,连门都不让出,实在无趣……”
“那我下次把翻雪抱过来陪殿下解闷儿?”沈鹤将药递过去,却见他盯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眉心微蹙。
“哎,忘了拿蜜饯。”她刚转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等等。”他眸间水光朦胧,带着几分病中的倦意,又粼粼勾人,“你喂我,好不好?”
沈鹤一愣,忍不住弯了弯唇:“一勺一勺喂,不是更苦?”
“你喂的,不苦。”他摇了摇头,抬眸安静地等着。
她坐下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唇边。楚瑄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含住药勺,眉头却因苦涩而轻轻皱起,喉结滚动,艰难咽下。隐忍又乖巧的模样,莫名让人想起顺毛的翻雪。
楚瑄知道她看着自己出神,嘴角微勾,面上只装作不知,垂着长睫,安静地一勺一勺喝药。这么多年喝这副药,第一次让他尝出一丝甜味来。
待药碗见底,沈鹤道:“殿下近日告病,但我一直留意着外面的风声。听说宫里陛下龙体欠安,三皇子揽了不少权。”
她语气微沉,原本以为皇帝尚在壮年,楚琰即便成了储君,也需蛰伏多年。可如今事情比她预想得来的快许多。
楚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忽然说:“阿鹤,若京城让你不安,我们便去北方的封地,如何?”
沈鹤愣了一下,按她原本打算,若楚琰日后仍不肯放过她,她便独自远走高飞远离京城。她自恃会武功,也有隐藏行踪的手段,守夜营的追兵未必能找得到。
见她迟疑,楚瑄问道,“你不愿与我一起走吗,难道你要抛下我一个人?”
“不是这个意思......”沈鹤看着他,“只是眼下朝堂局势未明,殿下亦有身份之责。”二人或许终难成为一路人,毕竟身份悬殊,沈鹤自己也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来去自如,了无牵挂。
而他身份贵重,也该有他的亲王的归宿。
楚瑄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阿鹤,我们早已经是同舟共济之人,往后注定是轻易甩脱不开了。”
*
入冬后,皇帝的病情稍见起色了,御医诊脉后称此乃多年操劳积弊所致,奏请陛下需静心调养。
有大臣适时上奏提议冬狩,皇帝便顺水推舟,定于十月初在京郊皇家猎场举行冬猎,诏令宗室子弟与文武百官同往。
自废太子风波后,朝堂上下久陷低迷,此番围猎正可提振士气。
如此盛事,楚瑄身为皇长子亦无法推辞。沈鹤放心不下他这副病弱孱孱的身子,主动要求随行。
冬猎当日,朔风卷着细雪,将天地妆点成一片银装。皇家仪仗浩浩荡荡自宫门而出,朱旗猎猎,车马辚辚,碾过积雪覆盖的官道迤逦而行。
抵达猎场时,沈鹤掀开车帘,伸手去扶楚瑄下车。楚瑄余光瞥见不远处停驻的马车,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自狐裘中探出手来,放在她掌心。
呵气成霜的天气里,不少贵人甫一下车便搓手跺脚。沈鹤为他拢了拢白裘氅的系带,楚瑄却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拉入自己温暖的狐裘之中。
"手这样凉,冷不冷?"
“我不怕冷。”她摇了摇头,他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举止,幸而周遭无人注目——他的宽大裘氅挡着,沈鹤没注意到,数丈外的马车前,楚琰阴鸷的目光正如毒蛇般缠绕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陛下驾到——"侍从高声唱喏,闻此声,众人纷纷俯首。
金丝绣龙的銮驾前,皇帝鬓发如霜,龙纹锦袍下的身躯已略显苍老之态。更令人意外的是,此次伴驾的竟不是萧贵妃,取而代之的是裹着雪貂斗篷的林美人,腹部明显地隆起。
林美人年轻娇媚,模样乖巧可人,而皇帝对她腹中的龙种亦是呵护备至,毫不掩饰关切与期待。
几步之后,萧贵妃的凤辇姗姗来迟。九凤金冠下,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依旧仪态万方雍容华贵,紧攥着绢帕的指节却微微发白。
她冷眼旁观着皇帝二人,嘴上挂着凉薄讥讽的笑,
十多年来,萧贵妃位同皇后坐镇六宫,更是三皇子生母,风光无量,第一次被落在后面不与帝王同辇,群臣见状纷纷低头,眼角余光却在两位后妃之间来回游移,心中暗自揣测纷纷。
按理说即便帝王宠爱不再,也总会给她几分薄面。如今这般情形,岂不是当众下了她的面子,更让萧氏与三皇子难堪?
"陛下,"林美人娇声开口,声音嗔婉,"妾身听闻,鹿肉最是滋补,陛下为臣妾猎一只回来好不好......"
侍立一旁的內官连忙躬身劝谏:"陛下容禀,御医再三叮嘱,为保龙体安康,还请陛下坐镇大营观猎为妥。"
皇帝眉心微蹙,显出不虞之色。林美人眼波流转,又道:"御医明明也说身心愉悦有益龙体康健。臣妾素闻陛下当年百步穿杨的英姿,如今定也不减分毫。难得离宫散心,何苦又被这些规矩束着?"
"爱妃所言极是!"皇帝朗声大笑,忽又掩唇轻咳。林美人忙为他轻抚背脊,却听他强撑精神道:"朕当年三箭落双雕,今日便让他们看看,朕虽年长,却未老迈!”
众人各自回帐更衣备猎时,楚瑄对她说:"阿鹤,你在帐中稍候我片刻,我去主帐面见父皇。"
沈鹤诧异,"围猎在即,怎么此时忽然去见陛下?"
"不过循例问安罢了。"楚琰随意说道,示意她安心,可他眉宇间那抹凝重分明是藏着事。
待楚瑄离去,沈鹤回想着方才御前所见。皇帝对林美人及其腹中龙种的偏爱,在众目睽睽下毫不掩饰,这已非寻常宠幸,倒像是刻意昭示着什么。
宫中现在并不太平,看似稳固的储君之位下实则暗流涌动。萧贵妃与楚琰母子,恐怕与圣驾之间另有一番博弈。
"嗖——"
陡然,一柄飞刀破帐而入!
沈鹤偏首避过,那暗器深深钉入帐柱。铁柄寒芒闪烁,正是守夜营特有的制式。
她立刻追出去,但见一道黑影掠入林间。只远远一瞥,便确认那熟悉的背影分明是慕平无疑。
慕平一直引她至密林深处,不知究竟寻她何事。忽地,他驻足转身,隔着数丈一欠身,面上竟带着几分愧色。
沈鹤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便要走,下一刻就听到林间传来楚琰似笑非笑的声音。
"阿鹤如今见了我便要躲么,如此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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