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号,雪沫纷飞。沈鹤策马踏碎一地冰凌,沿着楚瑄在猎场的路线追过去。
越往深山行,寒气愈盛。霜刃般的寒风割面而来,道旁古木尽披银甲,冰凌如剑倒悬。整座山林仿佛被冻结在苍白的雾霭中,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凝成冰晶。
为防意外,猎场每条路线仅容二人并行。可沿途询问巡哨兵卒,竟无一人见过楚瑄踪影。山路外侧,稀疏的枯木后便是万丈深渊。
沈鹤心中提紧,忽然在漫天飞雪中捕捉到一抹素白身影。她正欲上前,却听楚瑄冲她高声道:"别过来!"
沈鹤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动作非但未停,反而拉缰绳加速。楚瑄见状眉头紧锁,目光担忧地在雪岭某处稍作停留。
眼看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仅剩几步之遥,破空之声骤起。一支白羽箭挟着刺骨寒意自山巅俯冲而下,堪堪擦过沈鹤发髻,"铮"地钉入前方冻土,箭尾犹自震颤不休。
骏马惊嘶人立,沈鹤死死勒住缰绳。
这道箭带着警告的意味,似在威慑她不敢再向前。
她紧眯眼,回首穿过漫天雪雾中望向箭矢来处。可惜距离遥远,树木遮挡,再加上雪天视线模糊,从她所在的位置根本只能隐约看到一道人影。
沈鹤并未被这一箭所吓退,抹去睫上冰霜依旧前行。
此刻雪岭之巅,楚琰修长的手指正缓缓拉开铁胎弓,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箭簇寒光映着他阴鸷的眉眼,弓弦绞紧的吱嘎声令人齿冷。
"殿下!开弓之箭无法回头,还请殿下三思!"慕平在其后劝阻,今日楚琰冲动得简直不像他本性。
猎场山路被划分成不同的几条路线,楚琰今日在猎场的路线,恰好位于楚瑄他们的上方。也许这并非巧合,而是楚琰故意为之。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楚瑄和沈鹤的一举一动:他们并肩骑马,俯身耳语时几乎贴到一起,时而说笑时沈鹤眉眼间的笑意......
他从未觉得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病弱皇兄如此刺眼过。
"本王自有分寸。"楚琰沉声说完,拉满弓弦,精准瞄准。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电光火石间,沈鹤没有时间多想,纵身将楚瑄推开。二人却因惯性,一同从后面几尺距离的悬崖上跌落下去。
纷扬的雪幕中,只余半截断裂的缰绳在风中飘荡,很快便被新雪掩埋。
......
风雪愈盛,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山林里光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融化的雪水重新凝结成冰,寒意渗入骨髓。
整片林子笼罩在一片冷雾之中,视野所及,皆是苍茫。
山坡下积雪深厚,两人一路滚落,厚厚的雪层反倒成了缓冲,救了他们一命。
沈鹤意识模糊,恍惚间似乎有人在解她的衣裳。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像是被梦魇攫住,沉在一片混沌的雪雾里,动弹不得。
像是浸在冰水里,冻到极致,竟又泛起诡异的灼烧感。她肩头尤其滚烫,黏腻的血渗透衣料,温热一片。而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覆上伤口,带着微弱的暖意。
等她终于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楚瑄抱在怀里前行,身上裹着他的白狐裘氅。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视野模糊不清,她努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一点轮廓。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楚瑄察觉到她醒了,低头看她,声音低哑,却仍带着安抚的意味:“你肩上中了箭,箭上有毒……我已经替你清理了伤口,但……”他顿了顿,手上微微收紧,将她抱得更稳些,“余毒未清,可能会暂时封闭你的感官,所以才会感觉不到肢体。”
沈鹤心头一沉。
“不过不必担心,这些症状不会持续太久。”他冲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笑意在他雪白的脸色下却淡得几乎看不见,“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避风的地方,我再给你用药,不会有事的。”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风雪,而非生死攸关的险境。可沈鹤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知道他不过是在强撑。他的素白衣袍上沾满泥泞和血迹,显然滚落时也受了伤。
——所幸,上天眷顾,在暴雪彻底封山之前,他们真的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被几株杉树掩映,勉强能抵御寒风。
楚瑄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故作轻松道:“你看,从前在北疆雪地寻路的经历,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沈鹤尝试活动了一下四肢,却仍像被困在无形的冰壳里。此时洞外风雪咆哮寒意如刀,顺着石缝侵入。
楚瑄身带寒症,还要坚持挡在风口。
她伸手攥住他衣袖,将他拉在身旁,将狐裘大氅强硬地分他一半。两人被迫贴近,体温在方寸间交融。楚瑄有意无意避让,宁愿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却被她更用力地拽回:"再躲,明日我就该给你收尸了。"
楚瑄轻叹一声妥协,将绒领拉高一下遮住她半张脸。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雪粒拍打岩壁的簌簌声中,山洞里却格外安静,两颗心跳渐渐同频。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升腾,仿佛成了彼此取暖的源泉。
时间也在沉寂中流逝得缓慢。沈鹤干裂的唇渗出血珠,半晌忽然挤出一句:"......抱歉。"
"......为何道歉?"楚瑄嗓音也很沙哑,像被风雪磨砺过。
"方才山上放箭之人是楚琰。"她盯着洞顶冰棱,眼神发散,"守夜营的穿风箭,还有牵机毒,若非你及时处理根本没有生路......"喉间有些哽住,"是我连累你。他是因我的背叛而生气,竟要下死手。"
搂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楚瑄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在胸腔里震荡:"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沈鹤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我该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失的,不管走不走得掉,至少不会牵连任何人。我也不该与再有牵扯……”
"不想与我在我再有牵扯,那为何扑上来?"楚瑄突然说,"方才为何宁可坠崖也要救我?"
洞外一阵狂风卷过,将他的尾音吹得支离破碎。
沈鹤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关心则乱,她冲上去的那一瞬间本无暇思考太多。尽管她强迫自己深思远虑,但有时,本能的冲动却是最令人难以抗拒的。
二人心照不宣,楚瑄想让她承认自己的内心,沈鹤却制止住他,让他别再说话了——一张口刺骨的冷气便直往肺里灌。
两人在黑暗中静默,身体紧紧相依,凭风雪在洞外织就厚厚的茧。
*
暴雪肆虐了一整夜。翌日天明时,洞外已是一片狼藉——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折断,积雪堆成连绵的坟冢,连呼啸的风声都透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当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山洞的缝隙,沈鹤是从近乎休克的沉睡中缓缓醒来。白狐裘氅已经冻成了冰甲,稍一动弹便簌簌落下霜粒。
她猛地坐起,洞中空寂无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
"阿鹤!"
楚瑄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他眉睫上缀满冰晶,眼底却蕴着欣喜,"外面天晴了,雪雾也渐渐散去,我远远看到三里外有片村落。"
沈鹤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太好了。"
她趁楚瑄转身时迅速拾起石块,砸向自己麻木的双腿。尖锐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但唯有这样强行活血,才能让冻僵的肢体尽快恢复一些知觉。
村庄在积雪中小巧而静默。十来户土坯房顶着厚厚的雪冠,屋檐下悬挂着冻硬的腊肉和猎具,展示着村民们靠山吃山的生活。
他们尝试叩响最边缘的一户人家。
猎户的木屋像颗晒干的松果,歪斜地嵌在雪坡上。老猎人开门时,门楣落下的雪块正砸在楚瑄肩头。
看到他们这副狼狈的模样,;老人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揉了揉眼睛,啧了一声,"又摔下来两个?"
老人浑浊的眼珠扫过他们浸血的衣摆,叹了声,"去年腊月也有京城来的贵人,天寒雾大,在这鬼天气里滚下山坡,真是造孽啊。"
楚瑄诚恳地说道:“老人家,麻烦您了。天气恶劣,我们实在别无他法,能否借宿一晚?”说着,他就要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
动作却被枯瘦的手掌按住,“行了,我一把老骨头,在这深山里靠自己打猎为生,要你这东西也没用。进来吧,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见不得这座山里再有人冻死。”说着,他又感叹一句,“能撑过昨夜的暴风雪,也算你们命硬。”
进屋后,火塘里炖着的肉汤翻涌起褐浪,混着某种辛辣的草木香。
老猎户说汤里加了专门的驱寒药草。“你们吃些吧,我去寻摸两件衣裳。”
沈鹤轻声道:"遇上这样的善心人,实属万幸。"
楚瑄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替沈鹤诊了脉,又伸手去测试她双腿的知觉。
沈鹤却骤然一收,不愿他触碰。楚瑄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老猎户刚好抱着厚袄推门进来,"这是我儿子儿媳的旧衣——对了,你们是夫妻吧?这季节上山作甚?"
沈鹤和楚瑄对视一眼,沈鹤先说道:“对,没错!”
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透露皇家猎场之事。此时若暴露了身份,无疑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不瞒老先生,我们新婚燕尔,本想来京郊赏雪怡情,谁知......这山路实在欺生。"沈鹤不好意思地笑笑,信口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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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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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坠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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