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愿助攻

夜半,冰月独挂,冷光洒地。

喧嚣了整日的城楼门墙此刻寂静寥落,唯余巡视士兵走动时的甲衣交叠之声。

楚定音席地而坐,拽了片叶子吹起民谣曲调,给自己、也给周围的士兵提提神。

半晌,他听到身后传来两个脚步声,警惕地回头,看到是顾缘君和顾乘风后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顾乘风在旁边坐下,不客气地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怕你独自值守无趣,睡前来陪陪你。”

楚定音笑笑,打量了下刚洗完澡一身水气的二人:“心领了,快回去罢,小心别着凉了。”

顾乘风闻言侧身替妹妹裹紧身上的鹤氅,回道:“不急不急,聊聊呗。”

他来回拨弄着城墙砖缝中顽强生根的杂草,“我今日完全没想到全城百姓会自发走出家门来帮忙,既感激他们对我们的信任,也担心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楚定音点头认同:“是,这种感觉很奇妙,我突然觉得做个能守一方百姓平安的武将也很好,也更能理解我爹了。”

顾缘君回头望了一眼城内的万家灯火,一日的纷繁思绪终于在此刻汇聚成河:“我此前总是觉得天下苍生需要实干笃行的文官、需要悍勇无畏的武将来守护,亦给自己赋予这样的责任——也是荣光,虽然我明白我的力量不过绵薄,但我总觉得他们是弱小的,是需要被小心守护的,今天我才懂得,他们才真的拥有摧枯拉朽的万钧之力。爱众生,也敬众生。”

顾乘风和楚定音闻言若有所思,然后笑了:“嗯!爱众生,也敬众生!”

在月光映射下,城墙下的土壤上尤能看到暗色的血痕,昭示着此处白日的激战。

因是侵略者的血,所以不恐怖、不哀伤,但警醒。

楚定音想起下午看到的战况,有些忧虑:“目前来看计划很顺利,但我还是得提醒大家,此前我爹与乌珠交手中计负伤,这人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顾缘君认真点头:“明白,我们不会掉以轻心。以我们对他的了解,能猜到他会攻城,亦能猜到他不会毫无把握地攻城,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

顾缘君回到营帐,沉沉入梦。

十一岁的小缘君又随娘亲入了宫,这次皇宫与以往富丽堂皇的模样不同,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亭、台、楼、阁皆挂满了白幡。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茫然,入宫之前阿爹阿娘告诉她,皇爷爷去世了,他们说“去世”就是“永远离开”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懂,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她走进那座灵堂。

灵堂里,最醒目的是摆在中间的那个黑漆漆的牌位,上面写着皇爷爷的名字。

牌位前香炉溢出的烟雾缭绕着升起,模糊了小缘君投去的视线。

当牌位两侧白色的丧烛滑下蜡泪,她的眼泪也突然从眼角滚落。

灵堂很大,却一点都不空荡。因为里面跪满了人。

但她却觉得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十三岁少年的背影无比孤寂。

相比他身后那些此起彼伏的哭声,他显得很安静,但谁都能看出他的悲伤。

有内侍上前劝道:“太孙……太子殿下您已经跪了一夜了,快起来休息一会吧。”

先帝在尚存一息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封这位殿下为皇太子,且勒令不得更改。

意思是不能以任何理由废太子,哪怕今上这位刚登基的皇帝换人做,太子都不能换,摆明是直接指定了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众人难免想巴结一二。

面对劝说,少年陈九曜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他就这样不吃不喝地跪着,及至晡时终于扛不住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发现小缘君正坐在床边陪着他。

“玄哥哥,你好点了吗?”

其实皇帝爷爷早已给他取了“九曜”为字,但小缘君还是习惯像小时候那样叫他玄哥哥。

少年陈九曜抿着嘴点点头。

“皇爷爷在天上看到你这模样会心疼的,你娘亲也会心疼的,为了他们,你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他艰难点头:“嗯。”

小缘君见状扶着他坐起来喝了水,又递给他几块糕点裹腹。

他们灵犀般地一起沉默下来,耳边是瑟瑟秋风吹动窗棂发出的轻微声响。

此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传进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醒了吗?陛下叫你醒了接着去跪着呢!你可不要偷懒!”

小缘君一把拉开门,见是宣威帝身边的大太监赵功,冷眼看过去,咬紧牙关:“人就算没醒也要被你吵醒了!”

赵功被她斥得低下了头,随即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女童,自己如今更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复又昂起头颅阴阳怪气道:“那他还不快点起来?”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且颇具威严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我自会去为阿翁跪灵,无需任何人催。倒是陛下,若是忙完了别忘了去跪会儿,满朝文武和命妇夫人们皆洞若观火,双目清明。”

……

陈九曜从昏昏沉沉的梦中醒来,走到窗边,向着东方太阳初生的地方久久出神。

阿翁,最近九曜不能去看您了,您若是孤寂便来梦中与九曜说说话罢。

出神间,忽然额头正中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又很快消弭,空留一抹水痕。

他凝神,才发现眼前一片片雪花正在旋转中缓缓降落。

宣威六年的初雪,来了。

他伸手去接,一片晶莹洁白的雪花落在了指尖,枝杈状的花瓣精雕细琢,鬼斧神工,在冬阳之下熠熠生光。

他仰起头往向无际苍穹。

——落尽琼花天不惜。

半晌,他开口:“周滔,衡城情况如何了?”

“回将军,刚收到了战报,顾姑娘的计划目前推进得很顺利,昨日御敌没费太大力气,当地百姓对他们也颇多支持。”

“那便好。”

“可是天公不作美啊,竟下起了雪,将士们御敌恐怕会更艰难些。”

“祸兮福之所倚,这场雪来得很及时。”

“啊?”

陈九曜只笑而不答。

右卫率周滔不再纠结,反正将军从不说空话,说的话都会应验,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

一碗粥,两个蒸饼,是擎北军的标配早餐,从上至下,无一例外。

陈九曜坐在桌前,脊背直挺,宽肩端凝,吃起这些寡淡早饭的姿态与吃宫宴时别无二致。

只是他却没碰那碗粥。

并非是挑食,他虽不爱吃,但也没什么东西不能吃。从前外出,风餐露宿,吃的只会更粗糙。

“将军,等你用完早饭我们就出发。”

萧云山从窗外看到陈九曜正在吃饭,直接一掀帐帘走了进来。

“好,你先坐。”

陈九曜见他坐下,便把那碗没动过的粥推到了他面前:“你喝完我们再走。”

萧云山将粥推回:“这是作甚?”

“还瞒我?我看你昨日一直在揉上腹,是不是最近肠胃绞痛之症又犯了?”陈九曜虽问,却无需他答,接着说:“想必不只是你,很多饭量大的将士都是吃不饱的,我已交代火头军明日起早饭不限量供应,今日你便先将就下罢。”

陈九曜话中没有一句责怪,眼神却像是在问他既是多年朋友,为何不直言?

萧云山难免心虚,伸手将粥碗拽了回来,“我是想着不好搞特殊,给你添麻烦。”说完便埋头在粥碗里,避开视线。

陈九曜气笑,“胃不好就慢点吃。”

“嗯嗯……”

日头初升,已经迁至晋城内的擎北军大营驻地却基本已经空空荡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晋城外围城墙各处都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老名!锤子递给我!”

“接着!”

“这下面有块大石头,兄弟们帮我一起撬一下!”

“来了来了!”

……

往来百姓无不奇怪——这士兵不打仗,反而干起工匠的活,又是什么道理?

陈九曜萧云山二人打马,绕城巡视。

二人紧勒着缰绳,仔细看着每一处。

座下两匹烈性的战马连蹄儿都甩不开,皆难以忍受这种慢悠悠的速度,摇头晃脑,发出不满的嘶鸣声。

陈九曜安抚般地轻轻摸了摸马颈,转头看向萧云山,肯定道:“将士们效率很高。”

作为擎北军副都统的萧云山很得意:“那是,咱们擎北军个顶个是吃苦耐劳的汉子!干啥啥行!”

看起来全然忘了当初刚接手这帮军纪松散的懒汉时,那些成把成把离他而去的头发。

他得意完不忘正事,汇报:“还好现在我们人多,按你的计划,趁调兵圣旨还没到人尽其用,加高城墙、修瓮城,按这个进度,再有三日就能修建完毕,和你预估的差不多。”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缘君那边真的能打下覃城吗?你的部署确实完美,但若是他们拿不下覃城,两军无法会师以晋城为大本营,我们做的这些可就作用不大了。”

陈九曜笑笑,没有半点迟疑,笃定道:“放心,缘君定能做到,这一战我们只需做好助攻。”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探子来报,来宣旨的中书舍人已经到了秦关道,我该走了,你按计划行事。另外,我走了之后你别光顾着修城墙,也要小心防范匈奴的动作。”

萧云山哈哈一笑:“放心,包我身上!”

“啸——”

陈九曜抬起右手,拇指食指相接,放在唇边,一道嘹亮的哨声便响起。

“……”

看这架势萧云山还以为能召来什么霸气威武的雄鹰,没想到飞来的还是那只圆滚滚肥嘟嘟的小雀鸟……

一人一鸟对视的一瞬,啾啾仿佛看懂了他的鄙视,在陈九曜的肩头转了个身,改用屁股对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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