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灯荧然，万籁无声。
“娪娪，你还没睡吧？”顾乘风站在顾缘君的营帐之外，看见了帐帘边缘溢出的光。
“没呢，哥哥有事？快进来罢。”
顾乘风掀起帐帘走了进来。
他看着有些风尘仆仆，应是刚从外面回来，手上却端着一碟橙黄的小果子。
果子像是刚刚洗过，上面还沾着水珠，望上去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无仗可打闲着无聊，我白日里便去附近实地探看了下地形，没想到在一处暖谷中见到有一颗树竟还结着果子。当地的士兵说这叫沙棘，据说有活血散瘀之效，你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跟着训练，怕是一身是伤……听说这味道不错，你尝尝。”
顾缘君仰头看着他，眼中流光溢彩：“谢谢哥哥。”
哥哥虽有着一副风流不羁的少年心性，但对她却永远是最可靠的哥哥模样。
她用指尖拈了一颗放入口中，入口是浓重的酸，微带一点涩，回味却有果香。
她脸上露出浅淡而满足的笑意：“很好吃。哥哥你也尝尝。”
顾乘风摆摆手：“我有些困先回去睡了，你多吃点，树上还有些，过几天我再去采。”
“……好。”
“你也早些睡，明日是定音二十生辰，我们早些起来把事情安排好就回小院。”
“好的哥哥，我记着呢，这就睡了。”
……
十一月初九。
万里无云，日光充足，是个好天气。
几人忙活了一上午，将今日的军务安排妥当，才先行出营上马往小院去了。
刚行至巷口就看到已在门前候立多时的人。
“吁——”
顾缘君快速驱马至门前，一勒缰绳，然后立即熟练地跳下马去，疾步走至二人跟前。
“娘！伯母！天这么凉怎么在外面等着，快进……”
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一把搂住。
顾缘君愣了一瞬，随即露出幸福的笑容，紧紧回抱住母亲，安心地靠在她怀里。
片刻王瑜放开她，上下打量一番。
“怎的又瘦了？真是个让娘操心的坏丫头！”
她委屈地分辨：“我有好好吃饭的，吃得比以前多呢！”
此时旁边传来艳羡的声音：
“我怎就没生个女儿？真羡慕你有女儿可以抱！珀儿你快给我找个儿媳妇，我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宠着！”
顾缘君闻言揶揄地看了楚定音一眼，看来楚伯母是真的为他的婚事心焦得很，这催婚简直是无孔不入。
楚定音只能向着她无奈地摊摊手。
陈九曜收回放在二人之间的目光，上前行礼：“九曜见过姨母，楚伯母。”
萧云山亦跟着他行礼。
楚夫人徐雁这才看到太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瑜赶快过来扶起他们，温声道：“怪我刚刚没顾上，理应我们向殿下行礼的，怎还能叫你来行礼，云山从前也是常来家里玩的，不必客气，此处都是咱们自家人，我们便逾矩随意些。”
陈九曜笑着颔首：“听姨母的。”
众人一齐进了家门。
平常都住在军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像家一样的宅院。
这院子与左邻右舍并无不同。
院中有一棵叶落殆尽的高大树木，看着有十数之龄了，因叶已掉光，本就不熟悉西北树种的他们难以分辨此为何树。
树下有一口古朴的老井，用粗糙的青石板压着。
再往里走，迈过门槛进入宽阔的堂屋，便见屋内陈设朴实，却很温馨。
室内架着茶炉，舒展的紫笋茶叶片在水中上下翻滚着，升起白色的氤氲水汽，水汽挟着浓烈的茶香四散在屋内。
置身其中，顿觉难得的惬意，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孩子们先喝杯热茶歇歇，我们先去准备午食，今天让你们尝尝家里饭菜的味道。”
几人围坐一桌，捧了热茶来喝。
此刻得闲，便先把紧要的事做了。
“定音，生辰吉乐，协庆成人。愿君指薪修祜，永绥吉劭。”
几人中陈九曜的年龄虽不是最大的，比萧云山小上一岁，但在相处中他却最像哥哥，此刻他率先开口，满面笑意地递上他的生辰贺礼。
乃是一个剔透精巧的白玉核桃形扇坠，下方连着墨缎流苏，黑白相称，相得益彰。
“知道你爱扇也爱玉，我便趁闲暇动手雕刻了一个，比不上能工巧匠，唯有心意而已。”
楚定音却爱不释手：“我很是喜欢。”
顾缘君也笑着拿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之前在此地采购遇到路过的波斯商人，正巧在他那看到了这套外邦地理志，我知你从前就在收集这套书，一直未得齐全，便买了下来。”
萧云山哈哈一笑：“我的礼物倒是和缘君的配成了一套，此前在这边城偶然看到这本外邦人写的互译之书，问了殿下获知云都并无此书可卖，我记得你中外书籍无所不看，对你定是有些用处的。”
“哎云山你怎的叛变了？和他们搞起这种文人的把戏，显得我多不合群啊喂！”顾乘风拿出自己锻造的一把匕首，“喏，给你日常携带防身。”
“怎么这么眼熟？”萧云山怎么看这把匕首怎么觉得眼熟，想了片刻：“这好像和你给缘君的那把一样？”
顾乘风却理直气壮：“哎呀做一次很麻烦的，我给定音准备生辰礼顺便给我妹妹做一把怎么了？”他转向楚定音，小霸王似的：“你说，是不是最喜欢我的生辰礼！”
楚定音弯起嘴角无奈一笑，应道：“是是是！”
玩笑过后他正色：“各位的心意我很是感激。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不久顾策和楚非也踏雪而来，众人在西北第一次齐聚，吃了一顿家宴。
饭毕，顾策郑重地开口：
“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而冠者，礼之始也。虽身在异乡，且条件简陋，但冠礼是人生大事，对你们成人有着重要的意义，此礼不可废。”
他于此间最为年长，对这些子侄后辈们一贯是多考虑些以圆周全。
他拍板：“此间事务繁多不可擅离职守，就一切从简，乘风再有一月亦满二十，冠礼便一并办了。”
顾乘风随意点头，表示自己并无意见。
顾策看向陈九曜，接着说：“殿下此前的生辰正逢出征之日……想必莫说冠礼，便是加冠也不曾有的，今日我就忝代父职亦替你加冠，殿下可愿意？”
陈九曜没想到顾策会对他说这番话，他闻言愣在原地。
加冠？莫说出征之后，便是出征之前，他也未曾奢想过有一个父亲角色的人会为他做这件事。
他眼角微红，向着顾策恭谨地行了一个叉手礼：“九曜谢过姨夫。”
因远在西北无法在宗庙举办冠礼，顾策便摆了祖先的牌位在堂中。
初加缁布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你们从此成人，不再是孩子了，便要承担起责任。”
二加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
“你们从此成为家族和大霂的脊梁，需保卫家族，守护百姓。”
三加?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从此你们可参与祭祀活动，要上敬天地，下尊先祖。”
……
冠礼过后，顾策和楚非嘱咐几个孩子不必着急回去，再休息下也无妨，自己先回军营去了。
冬日的天光很短，日头渐渐西沉，不久便收没了全部日光，小院里燃点起灯火。
这灯火暖洋洋的。
一方瓦房，一盏灯火，足以对抗地冻与天寒。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小绵犬白灼许久未见顾缘君，竟也没有忘了她，围着她跑来跑去，间或把小爪搭在她的杌凳上挠来挠去。
它这段时间长大了些，却还是肉乎乎的，身上毛色开始微微发黄，两片耷拉着的小耳朵更是染上了些许土黄色。
众人坐在一处，讲着近日来的有趣见闻、逗逗在其间转来转去的白灼。
管他天下千事，闲来笑语三声。
直至月上中天，众人不得不与两位长辈作别，牵起马出门了。
无人会在这样清朗的月色下急着赶路，故皆牵着马，慢慢向军营的方向踱步。
“今日初九，月亮竟提前圆了。”
萧云山有些惊奇，提醒大家抬头去看。
顾缘君高高仰起下颌，一双桃花眸中映着流转的星光，去追寻天边的圆月，随后便笑了：“谁言天地无情，今夕月为人圆。”
楚定音却不认同，笑着摇摇头：“问君何能尔，心满月自圆。是心中圆满，所以看月亮才会觉得它更圆罢。”
陈九曜听懂了这句对陶公诗作的改写，用含着笑意和皎皎月光的眼眸与楚定音对视一眼，以禅语表支持：“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顾缘君闻言拊掌而笑，并不在意他们与自己意见相左，只觉几人铠甲披身，能谈兵法韬略，也能谈文学哲思，有如此同频共振的朋友，夫复何求？
不过交友这事儿得随缘，哥哥更是没办法挑挑拣拣的。
“这月亮好像烤得焦黄的古楼子，啊我又饿了。”
“……”
本章引用：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引用自《士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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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加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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