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解忧法

偷闲半日便罢,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次日,顾缘君在天地微茫之际起身,简单梳洗整理,将长发束起,系上发带,插上银簪,换上一套便于行走的墨色束袖劲装,便在拂晓冷冽而寂静的风中行至议事主营帐。

她抬臂掀起帐帘,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主书案上燃着澄明的灯火,案前端坐的人脊梁笔挺不屈,他微低着头,右手纤长的指握笔,悬于纸上,正在写一道奏折。

——也不知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

听到声响,他将澄明的目光向这边投来,聚焦的瞬间停滞了一息,随后带着温淡的笑意开口:“缘君,晨安。”

顾缘君亦带着柔和笑意回道:“殿下,晨安。”

就像黄昏时踏着节点转瞬就收没(mo)的天光一样,晨光也总是在一个节点过后眨眼间就挥散开来。

值此刻天光已明,顾缘君抬足走至窗边将帘束起,柔和明亮的日光便在帐内徐徐铺开。

陈九曜随着她的动作向着灯台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烛火吹熄。

顾缘君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坐定,从竹木笔挂上取下那支黑檀紫毫笔,握在手中触感温润,方才想起这是之前殿下递给她的那支。

这笔应是他惯用的,仔细端详能见少许磨损。

“殿下……”顾缘君一边开口一边抬头向主书案看去,却甫一仰首便对上了他的目光,话刚出口便是一顿。

“……这笔忘记还你了。”

“……我这还有,你用便是。”

“……好。”

话落二人皆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未再出声,低头做起自己的事。

时光静谧无声,默契而和谐。

两刻钟后,帐外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这个有着八万人之巨的军营随晨光苏醒过来,其他几人也陆续来到了主营帐。

“天一日比一日冷了,将士们穿的冬衣现在尚可御寒,但当地百姓说后面三九天还会降温,这冬衣怕是扛不住,然而军费却所剩不多。今日我想去城中走走,找找应对之策。”顾缘君伸手将毛笔放于粗瓷笔山之上,开口道。

她梳理了思绪,已有了些不成形的想法,还需去印证一二。

陈九曜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此事确是我们当下最紧要的,我已写了一封奏折,这就八百里加急送回云都。”

说到此他眉头一凛,“但现在朝廷那边万事难料,上奏折也只是先按流程办事,不能寄希望于此,今日我也一同去。”

楚定音思索片刻,开口:“那此事便拜托你们,我这边尽快把现有的各项军资按日耗核算,估计可以支撑的时限,再盘算余钱,我们方可做到心中有数。”

……

因着天气渐寒,集市上的百姓明显比上次来时少了许多。

但即便没什么人上街采买,摊贩们还是照旧站在寒风里等待客来,可身上单薄的棉衣却不能御寒,他们只能裹紧衣裳在角落中发抖。好不容易看到人来,他们便提起精神热情吆喝几声。

“哎呀不买不买!我看你也快回家去吧,乡亲们冬衣都买不起,活着都艰难,谁会买你这干果?”

小贩赔上个笑脸,只说多谢提醒。

——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甘受这罪?

不做,那就会和那些街边冻僵而死的乞丐一个下场。

陈九曜顾缘君二人路过见此,皆沉默不语。

他们生于一国之都,也长于一国之都,漫漫二十载,何曾见过百姓困苦到了这般地步?

毕竟云都的乞者身上抖一抖也能掉下三两银。

但除了惯会粉饰太平的云都之外的地方呢?

就如这个偏远的西北边城。

百姓贫苦,冬日难熬,才是最真实的形状。

大霂百姓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是我失职了。”

陈九曜的声音沉闷,好似是从胸腔中直接发出,里面尤带着刻意遮掩过的颤意。

顾缘君抬眸望向他微红的双眼,声音中含着坚定和安抚:“并非是殿下你一人的错。若要说错,云都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又谁人无错!”

“积重难返,此事急不得。我……们会陪你一步一步、缔造一个民康物阜、天下大同的承平盛世。”

——她许诺。

陈九曜垂眸凝望着她,眼中有星光闪动,片刻,他郑重地向她一揖。

——他应诺。

二人在衣着单薄的小贩摊前放下一些银两,让他去买件厚点的棉衣,便离开了。

他们很清楚,这么做不仅是在帮助别人,更是在宽慰自己。

旧忧未解,新愁又起。

归根结底,皆在钱之一字上。

“嘭嘭——”

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沉思的二人,被这毫不客气的砸门之声吸引了注意,停下脚步,回首望了过去。

是一名执刀拍响了一户百姓家的木门。

他见半晌无人应门,愈发烦躁,大声抱怨:“怎的这般倒霉分到了这条街!就属你们的税银难收!”

抱怨完他更是生气,向门内喊道:“我知道有人在家!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踹门了!后果你们自负!”

“官爷!来了来了,别踹!”

“你这一户的税银什么时候交?都拖多久了!让我交不了差你们也别想好过!”

“官爷你行行好,你看我们家穷得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哪有钱交税银啊!”

“你以为我好过吗?被你们搞得饭碗都快丢了!这世道,谁又能可怜谁?”

陈九曜看着这条砖瓦残破的窄巷和简陋的门扉,便知这人并未说谎,实是无力缴税。

他与顾缘君以眼神交流了下,便随手扯下腰间的银线鹤纹墨绸钱袋,走上前去。

二人见他器宇不凡,气场迫人,身姿高峻,观之若琼林玉树,便知他并非一般人。

也不知如何招惹了这般人物。

却见他递上钱袋,温和开口:“这条街的税银我来缴罢。”

千恩万谢不提。

今日做了散财童子,却并非只浅薄地解人一时之困。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有办法了……”

“我有办法了……”

二人思及自己想到的“阴损”招数,再见对方显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皆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放肆地大笑出声来。

爽朗而耀眼。

明媚而灿烂。

因心中有了成算,二人返程时皆放松了下来,有了欣赏沿途风景的心情。

他们路过市集时一路走走看看,轻松随意。

路过一磨喝乐摊位时,顾缘君被吸引了注意。她上前拿起一个翻看,发现材质工艺与殿下之前寄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应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是五官绘制的手法却有所不同。她转头去看陈九曜。

陈九曜对上她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

小摊贩抬眼打量了下他们,突然看向陈九曜说:“诶?这位将军你之前来买过磨喝乐吧?我记得你,当时你觉得我画的表情不够生动,还亲自画了表情呢!”

“……原是殿下你画的,我说怎么……”顾缘君说了半句便哽住了。

陈九曜没等到下文,疑问:“嗯?怎未说完?怎么……这么像?”

顾缘君错开视线,假装听不懂:“什么像?我是说怎么这么……生动。”

陈九曜莞尔,丝毫没察觉她的回避:“当然生动了,我是照着你幼时画的。”

“……”

他竟还记得她儿时扮磨喝乐的糗事!

做什么记性这么好!

啊她小时候怎么这么幼稚!

不想了不想了……

只要我不尴尬就……啊啊啊……

沉浸在尴尬中的她忽然被陈九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听到他用温和有礼的声音说:

“大娘,麻烦帮我拿一斤饴糖,不必做形状,冷却切成小方块即可。”

顾缘君定眸去看,旁边小摊上有一锅熬得色泽金黄的饴糖,丝滑粘稠。

大娘用一长柄广口铜勺舀了饴糖上来,放于铁板之上。饴糖在冬日冷寒之气里很快冷却,在此过程中将其塑成方形,再切割成小块,一个一个包上油纸,就成了小孩子最爱的便于携带的饴糖块儿了。

陈九曜拿出碎银付了钱,然后取了一块饴糖剥开糖纸递给她:“尝尝和你小时候喜欢吃的饴糖味道一不一样,我看着很像。”

顾缘君伸手缓缓接过,眼前浮现幼时他难得出宫,被她缠着陪她去西市买饴糖的画面。

她将饴糖放入口中。

“嗯……很像……”

陈九曜注视着她,眼前的她与当年那个顽皮可爱的小女孩重叠。

片刻,他也拿起一颗饴糖剥了糖纸放入口中。

“啾啾——”

天空中传来雀鸟的鸣叫声,片刻,一道白色的剪影飞旋而下,落在陈九曜的肩头。

它蹭了蹭他的脸颊。

……

接下来数日,众人一边照常练兵,一边等着朝廷的答复。

答复却迟迟未至。

陈九曜算了算时间,看向众人:“不必等了,按计划行事。”

“这事交给我和乘风就好。”萧云山与顾乘风交换一个眼神,指着地图:“我去同州、孟州,乘风你去并州和凉州,我们各带八千人马。”

“没问题!我定比你先完成任务回来!要不要比一比?”顾乘风一口应下,信心十足。

萧云山闻言挑了挑眉,逗他:“我倒要看看顾兵马使的本事有没有口气大。”

顾缘君笑眼看着,随后开口提醒:“目的达成即可,尽量不要伤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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