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归家去

一行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了一个故事。

它作为故事称不上精彩,但对当事人来说却是生命中莫大的悲剧。

十八年前,秦升考中了秀才,他甚是得意地迎娶了村正的女儿,还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取名秦花昼。

当时那个见识不丰的小村秀才,是绝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后悔不已的。

他在妻子全家田中劳作的供给下又读了几年书,一步步考中了举人,还运气不俗地挂在榜末中了进士。

一朝升天,他留在云都做了个芝麻京官。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娶了个村妇,毫无顾忌地冷待妻子、花天酒地,小妾抬了一个又一个,也生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儿子。

直到他的正妻又怀孕了,他觉得这是上天终于要给他一个儿子了,还是嫡出,正是最好的安排。

却没成想这个不中用的都生第二个了还能难产!

当稳婆问他保大还是保小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说保小,任秦花昼怎么苦苦哀求他都没有改变心意。

母亲终究还是死在了那天,只留下了一个先天不足的妹妹。

秦花昼只能带着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在秦府中受着继母的磋磨和亲爹的无视艰难长大。

一阵疾风过,吹开了虚掩住的窗,冷风袭入,冷意使众人一个激灵从故事中回过神来。

常言道:善者福,恶者祸。

恶者祸虽终至,却迟到了太久,至于善者福?形神俱灭,福又能报向何处?

所谓天理昭彰,但举头三尺真的会有神明主持公道吗?好像并不会。

天理终究不是上天平白施恩赐予的,而是要由人自己来争取。

顾缘君看了看秦花昼身边的瘦弱小女孩,未免有些担心她们未来的路。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花昼却眼中充满了憧憬,很畅意地笑着告诉她:“我准备带我妹妹回云都去,母亲葬在那里,我很想她。我手头虽闲钱不多,但做个小本生意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顾缘君看着她的模样亦笑了,充满希望的日子总是幸福的,未来一切皆可期,她的人生已经在此刻重启了。

她取出一块玉佩,递给秦花昼:“我知你凭自己的本事定能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给你这个信物只是以防万一,若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便拿着它去成国公府,管家赵叔会帮衬你们一二。”

秦花昼很珍重这份纯粹的善意,她小心地接过玉佩,向着顾缘君几人抱拳:“萍水相逢,各位却慈心相向助我良多,愿几位将军安常履顺,早日凯旋,期待他日云都再会。”

顾缘君笑着调侃:“你也帮我们很多。同祝于你。”

众人就此与她作别。

此间事了,他们也要启程回晋城去了。

因伤病之故,顾乘风穿得比其他人更厚重些,他裹紧身上的大氅,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埋葬四千英魂的城池,便双腿轻夹马腹,驱使座下战马踏上了回程的路。

犀渠玉剑艮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前路尚远,暂莫回头。

一行人刚至晋城门下,便看到了在此候立多时的顾策王瑜夫妇。

顾乘风轻轻拉住缰绳使马停下,翻身下马,看着二人有些憔悴的面庞,他单膝跪地,有些自责:“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夫妇二人连忙走过来扶起他。

顾策拍拍他的肩膀,看着这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挺拔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欣慰地给了他肯定:“你做得很好,是爹和娘的骄傲。”

王瑜则满脸怨怪,却并非怪他令父母担心:“你这混小子,出门几日怎的还和爹娘生分起来了?”

她何尝不知自己家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如今更加行事有度,代表着经此一遭他真正地长大了。

但也许无人能理解她们为人父母的复杂心情——既希望他们快快长大,可以在这乱世安身立命,却也希望他们可以长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不经人间疾苦,不惹凡世尘埃,也永远如孩提时般对父母亲近和信赖。

“娘,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顾乘风似是看出了母亲的失落,他如既往般撒赖道,理直气壮得像个小孩子。

王瑜一下就被他逗笑了:“好好好!外面怪冷的我们快回去,别在这站着了,娪娪还有其他孩子想吃什么都说来,每个孩子都有份!”

“谢谢娘亲!”

“谢谢姨母!”

“多谢伯母!”

一路欢声笑语。回到这座西北边城,感觉与回家无异。

……

次日一早,众人掀开帐帘踏入西北的寒风里,只觉天愈发冷了下来。

陈九曜几人终于有空闲去盘点西北五州税银,尽数入库之后便开始主持冬衣缝制之事。

顾缘君再次向上次帮助过他们的张老板的布庄采购,其他针线材料也沿用了之前的采购渠道,所以很快就将事情办妥当了。

只是这次他们的情况没有上次那么捉襟见肘,所以她适当提高了采购价格——毕竟他们也要生存,不能一味消耗别人的善意。

她也并没有忘记之前同陈九曜去城中所见到的民生艰难形状,觉得多少可以借此做点什么,力量虽微薄,但聊胜于无,也许可以帮助许多晋城百姓先挣扎着过了这个冬天。

她命人到城中各处通知百姓可自愿参与缝制士兵冬衣,按质量给予每件六至八文的酬劳,多劳多得,生计艰难者优先。

此事引起了百姓们的热烈反响,冬衣缝制之务进度颇快,还有母亲和楚伯母在旁帮忙看顾着。

顾缘君也能抽出时间做些别的事了。

正好这两天楚定音开始研究军械改造以提升战力,她空闲下来之后便来帮忙。

二人围坐在书案前同绘图纸,一边画一边讨论,因为怕影响同在主营帐内处理公务的陈九曜,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看士兵在作战时手心会出汗,再加上过于用力砍击,刀柄滑动偶尔会出现误伤自己情况,所以做了一点改进,但不确定是否合用,缘君你帮我看看。”

顾缘君凑过来,看着他在刀柄与刀刃相接之处画的一字型隔板,旁边以韧若筋带的颜体批注了两个小字。

“刀格?”她转头去看他,目光充满了欣赏:“这个设计好巧妙!楚司马厉害呀!只是……”

她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卡住停顿了一瞬。

楚定音见惯了她思维敏捷的样子,突然看见她卡壳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顾参军有何见教?”

自觉被取笑了的顾缘君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洇出些许红绯之色,有些羞恼地轻轻拍了下桌子:“说正事呢,严肃点。”

“遵命,顾参军。”楚定音安抚性地温和笑笑,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是调侃。

笑笑笑,也不知道他今天怎地这般开心。

顾缘君懒得同他计较,正要说回正事,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哒”的一声。

二人转头去看,原是陈九曜将毛笔扣在了笔山之上,随即见他垂着眼站了起来,向帐外走去。

楚定音见状忙开口叫住他:“九曜你的事情忙完了?若是有空便来帮我们看看罢。”

为了避免并州之乱重现,这两天陈九曜一直在规划改进边城城门排查措施、加强布防之事,每日往来书信不断,片刻不得闲,故大家都小心避免打扰到他。

话落却见他向着他们勉力一笑,星眸暗淡,眼神有些回避:“还没,你们先忙,我在帐内坐久了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噢,好。”

楚定音看着他的背影略感奇怪:“九曜是不是身体不适?他看着有些精神不济。”

顾缘君摇摇头表示不知,心里有些担心他,但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收束心神先说回了正事:

“这个刀格在构造方面目前来看很巧妙完美,但我们还需做个样品出来试试,才知是否有其他问题。当下我这边想到的一个会影响投入使用的问题是费用,若按你的图纸,所有刀柄皆需重新打造,所耗颇巨,恐怕我们短时间内没办法完全替换。”

她思忖着开口:“最好是可以在现有的刀具上直接改造。也许可以想个办法使刀格做成一个单独的零件,额外固定在上面?”

楚定音很认同:“你说得对,我们去找些工具做一下试试看罢。”

二人并肩出了营帐向库房而去,路上楚定音说着自己的构思,顾缘君却有些心不在焉,余光悄悄观察四周寻觅着什么,却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不知他去哪里了,有没有什么事……

两人削出一个木质刀格,想办法固定在了横刀刀柄之上。

楚定音挥刀比划着试了下,然后露出微笑:“没问题。”

顾缘君拍板定下:“那我们明天便找个时间教将士们做,十夫楺椎,成城断金,八万将士人人参与做自己那一份,完成横刀改造便很容易了。”

二人会心一笑,举起右手击了一掌。

此时营帐门帘被掀开,两人转头看过去发现是陈九曜回来了,只是他的状态却较之方才更差了,他看着脸色昏沉,明明一身寒气,面上却微微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色。

他对上两人关切的目光,提起唇角笑了笑,开口安抚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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