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阿清。”

晏长徳终于唤她一声。

晏清竹指尖霎时抽动,将头缓缓低下,脖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突如其来的脆弱感侵袭着理性,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让她更加坚决,更顽固。

“嗯。”晏清竹缓了许久,撩拨额前的秀发,语气中带着一丝鼻音。

晏长徳冰柜中的一瓶啤酒取出来,晏清竹知道他这个习惯。曾经家中不富裕,只能买到廉价的啤酒,晏长徳便给她一点小钱,让她去便利店买,剩下的留着给晏清竹当零花钱。晏清竹分不清啤酒的好坏,只懂得每次都买同一种。而如今晏长徳拿出的正是曾经那个老品牌。

“你恨我吗?”晏长徳长叹道,拉开啤酒环,白沫轻微冒出。

晏清竹目光并没有与他对视,长久噤声沉默。

怎么都说不上来。

晏长徳知道她的心结,将啤酒猛喝一口,语气沉重:“我三十岁的时候,正赶上所有事业大滑坡,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我就觉得啊,人生也就那样了。”

“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爷奶。”

晏清竹安静倾听着,晏长徳很少谈起往事。小时候问他,他也只会摆摆手,一句只道当时是寻常。

“你猜怎么着,你出生了。”晏长徳欣慰笑着,回想第一次抱着还没有手臂大的晏清竹,那是还是早产儿,瘦瘦小小,黑不溜秋的。

就连王冉萍都嫌弃。

那时王冉萍躺在病床上,不禁皱着眉:“你说她怎么长得皱皱巴巴的,跟小猴子一样。”

见过大风大浪的晏长徳此刻眼中充满血丝,第一次接触这样弱小的新生命,竟然会不知所措。他凝视着熟睡的小婴儿,将手用衣角反复擦拭,才敢轻轻触碰婴儿紧握的小拳。见面前这个小东西淡淡一笑,晏长徳霎时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目光中充满怜爱:“你可别说,你看她现在瘦瘦小小。以后会识字读书,会结交朋友,会去和这世道硬碰硬。再厉害一点,会做一桌美味的饭菜,会照顾家人。谁知道呢,反正一定了不得。”

这小东西,难过了会哭,高兴了会笑。

未来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她都是晏长徳的骄傲。

而在晏清竹出生后,事业逐渐好转,进入快速上升期。晏长徳大喜,又见这孩子如此灵性聪慧,他如此肯定那是神明赐予的宝物。

三年后,第二个女儿诞生。

晏长徳将晏清竹抱在怀中,晏清竹目睹这新生儿,目光泛起光亮。

“阿清,给妹妹取个名吧。”

“今天老师教了我们几句谚语,那就叫晏语吧。”

那句谚语便是:

明月在天思乡德。

有光,有家,有情。

而所有的美好幻想,在一张报告中戛然而止。

“那医生和我说,这孩子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就说,怎么可能呢。可那时候你也知道,跑了几趟换了不同的医院,他们都是这样和我说的。”

“那医生给我反复确认,说那二女儿才是我亲闺女。就算是这么讲我还是不信。”晏长徳平静地回想当初的情景,笑着吐言着,像极诉说当时的故事。

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锋利割开这层脆弱的结痂,晏清竹眼神逐渐黯淡。

这个场景晏清竹很熟悉,那时候在医院的走廊上,长期嗅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使晏清竹犯恶心。晏清竹看着刚从房间走出的父亲。她本笑着迎接,霎时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摔在地上。

那是她的父亲,第一次打了她。

晏清竹捂着脸,耳畔嗡嗡直响着,呆愣麻木凝望着父亲,瞳孔中倒映着那男人的身影。

那人没有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瞬间晏清竹所有的感官混乱,伸手抓握却扑了空。整个身体扑倒在地上,晏清竹本想直起身嘶喊来换回父亲的一丝同情心,可犹如被掐着咽喉,绝望的泪水如潮一般涌上眼眶。充斥着消毒水的环境中,晏清竹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最脏的。

自从以后,但凡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晏清竹都会下意识泛起冷汗,生理性干呕到没力气。

“在医院那天,王冉萍亲自打电话给我,承认了这件事。”晏长徳叹了一口气,将吃完的饭盒重新盖上,自嘲笑道:“是啊,我这种人怎么可能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女儿。”

晏清竹的视线再一次对上晏长徳,睫毛颤颤,她从来都知道这件事的由来。可再次身为旁观者的身份听到这件事,却也一阵唏嘘。

这么多年,犹如一场痛苦的梦境,谎言的背后依然是谎言。强大的无力感压制着所有力量,在无奈无能下的所有情绪犹如轻石打在水面泛起涟漪。而痛定思痛的磨炼再一次重蹈覆辙,依然会让晏清竹窒息。

“爸,晏语也很优秀。”

晏清竹想着的还是晏语,也是她亏欠过多,如今想着希望面前这个男人能对晏语好点,偏心也好,吝啬也好,怎么样都好。

真正值得心疼的是晏语,晏清竹一手托着下颚,余光浅浅。

“我提起晏语的时候你会嫉妒吗?”

晏长徳目光严肃,注视着晏清竹。而晏清竹垂眼,嘴角微抬。她将饭盒重新收拾好,用纸巾抹去桌上的污渍。

“羡慕,很羡慕。”

晏清竹抬眼看着晏长徳,一字字说着,语言真挚,没有一丝杂质。

眉眼清澈,晏长徳幻想无数次她十七岁,而晏清竹确实长成他想象中的样子。

沉稳,庄重。

没有嫉妒,更没有一丝恨。

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她才是问题的本源,她怨不了任何人。

总有人说时间是一切的答案。可对于晏清竹来说,那才是一辈子的惩罚。

若活在一辈子的惩罚中,也算是赎罪了。

晏长徳无言,正要言几句,霎时王哥冲入迎宾室,火急火燎喊道:“晏总,客户到了,会议准备开始了!”

顿时目光落在晏清竹上,王哥才发现气氛凝滞奇异,又尴尬挂着笑:“我——打扰你们了吗?”

“那我先走了。”晏清竹淡笑,缓缓起身,将保温袋一起带走,语气中透露轻松。

正踏出迎宾室,晏清竹将头回望这晏长徳,耳上的银色蔷薇在光线中折射出闪耀的色彩。

晏清竹手扶着门框,骄傲地下颚轻抬。语气诙谐,像幼时开玩笑一般。

“晏老头,你别死,我明年还来找你。”

正如曾经一样,进入幼儿园的晏清竹背着书包,回首凝望着晏长徳。带着一丝童真,嘴里还含着一颗草莓糖,挥着小手叫喊着。

“晏老头,我下午放学还要找你!”

“晏老头,你可别忘了我!”

找你像以前一样说说话。

再一起喝酒,给你讲讲晏语的成长。

明年再见时,晏老头,你可别忘了我。

——

晏清竹走出正门,当玻璃大门自动打开时,一阵冷风袭来,不禁浑身颤动。晏清竹扯了扯脖颈上的围巾,挡住一丝寒意,晏清竹轻呼着便冒出白气。

晏清竹不禁感叹,比起楚江,凌阳的冬天冷得多了。

街上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将街头的圣诞节气氛烘托。这条街道是凌阳最繁华的地段,笔直不见尽头。吵闹伴着乐声,甚是让人头脑眩晕,迷了方向。

“Merry Christmas!”

在生活这个大熔炉中,所有人都在为着银两所奔波忙碌。而此时,用尖叫呐喊享受着短暂的狂欢。人群喧哗,如一场盛大的酒宴,每个人都沉醉其中,不醉不归。

晏清竹探头望去,夜空闪烁无人机的排列组成的一串英文祝福与圣诞老人的图象。而凌阳最著名的楼层也会打上祝福的标语。

晏清竹双手放入灰色风衣中,缓缓闭上眼。

一滴泪快速划过脸颊,随后消失不见。

到底是什么值得我们如此铭记?

“小姐姐你一个人吗?要买一束花吗?”片刻,花童捧着花束走近晏清竹面前,稚嫩的童声让人心生怜悯。

晏清竹低头,目光温柔,向花童摆摆手表示拒绝。

正向跨步走出人群时,晏清竹霎时顿了顿。

“给我一束吧,我要红色的。”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后,晏清竹瞳孔微张,短暂的耳鸣顿时缓不过神,恍惚间只有那个声音钩住了心魂。

秀发披肩的少女眼眸清澈,捧着鲜红花束,柔情而温馨。付了钱向花童道声谢,本要转身离去,晏清竹凝望着她,下意识喊道:“木子姐,要去见哪个情人啊?”

张扬,随性。

洛木一瞬间听出她的声音,猛地回头,像只受了惊吓的刺猬。那人笑容浅浅,眉头舒展,像是打探场戏剧一般。

“你吃了被门夹的核桃了?”

洛木闷着声,嘴角微微抽搐,倒也猜不出面前这傻子的意图。

人潮拥挤,便用手护着怀中的花束,生怕被碰着。许久不见她这副小心的模样,晏清竹皱一下眉,又不依不饶调侃着:“该不会真是要会情人吧?”

“送我自己的,祝我圣诞节快乐。”洛木打心底知道面前这人想要自己难堪,便也实话实说。哪有什么情人,洛木早就想好独自平静过完一生。

一辈子,也就这么长。

"你怎么会在凌阳?"洛木将话题转移,学着秦嘉卉的口吻重新问着晏清竹,“楚江容不下你了吗?”

“来找亲人的。”晏清竹将围巾向上拉扯着,从容自然,没有一丝犹豫。眉眼一抬,反问道:“你呢,楚江容不下你了吗?”

“也是来找亲人的。”洛木拨开额前的秀发,鼻尖微微轻嗅着蔷薇的淡香,回想着来凌阳后邱霜意谈起的话题陷入沉思。

晏清竹侧歪着头,长声“哦”一声,眼睛一瞥,片刻又发问:“咱们是来见同一个亲人的吗?”

本是一句尴尬的玩笑,连晏清竹都觉得不好笑。而面前这人却只是用手摆弄着花瓣,浓密的睫毛微颤,面色带着些许疲惫。良久,洛木才轻声吐言。

“晏清竹,这个世界没这么小。”

这个世界没这么小,因为随时随地都在与人错过,重逢两字才弥足珍贵。

霎时,烟花在夜色深沉的半空绽开,喧嚣而热烈,引得熙熙攘攘的人群驻足拍照。晏清竹低头凝望着她,一束光照清那人纯澈的双目,那人嘴角微抬,心里产生了触动。

“木子姐,许个愿吧。”晏清竹一把搂住那人,低声呢喃道。

那人并没有挣脱,将头微靠着晏清竹身上,淡淡的木香沉稳而不失儒雅。晏清竹拉扯着自己的风衣为洛木挡着凌阳的寒风侵袭,而洛木意识到那人被冻得通红的指节。陌生的城市,相遇熟悉的朋友,再幸运一点,共赏一场人间烟火盛宴。

这也足够了。

人潮为节日呼喊,为生活与自由宣誓,依然在生活中热烈勇敢地活着。即使生活注定难以摆脱愁苦,毫无止境的瓶颈和无数辗转难免的深夜。可依然还是会相信美好的事物,因为生命的短暂,反复无常,让我们移不开目光。

洛木抬眼,笑容璀璨:“愿我们都能拥有爱与被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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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的肚皮
连载中君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