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晏语休息时,晏清竹准备将妹妹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才发现一件从未见过的针织开衫。针线整齐,手感舒适,萦绕着温柔万般。
晏清竹眉眼微微皱了下,日常妹妹的服饰都是她帮忙买的,可唯独这件外套并没有任何印象。鼻尖轻轻凑近,才嗅到一股牛油辣锅味。
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
嘴角不自觉翘起,随后在手机屏幕上找到那人的聊天框,一字一顿输入。
Q:替晏语谢谢你。
Q:外套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晏清竹许久凝视屏幕,不知何时屏幕那头并没有任何消息。充满期待的面容下,清疏的双睫又轻缓颤动,怅然若失,犹如等待着一场虚无的妄念。
随后晏清竹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中,眉眼间霎时闪现的失落又在理智的剥夺下悄然无迹。
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似那些曾经折磨她的问题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此刻只想好好再见她一面,即使遥远瞥见一眼。
晏清竹调好洗衣机模式,目光透过落地窗注视凌阳这座城市,灯光霓虹,世间繁华不过如此。
当初,她是铁了心来这里的。
每当叶南乔在聊天群谈起高中,又顺带提起洛木时,都会问上一句:“你们还有没有联系了?”
晏清竹起初并不想搭理她,最后被吵烦了,才回了两个字。
“没有。”
叶南乔总是很惊讶:“为什么?!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晏清竹并没有再回复她。
为什么。
晏清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比谁都清楚答案。
或许对洛木来说,有些现实的苦难与问题难以解释清楚。在寻求自身无果后,便转向于神明的庇护。在虚暝之中寻求一份坦荡,让漂泊的心魂有所皈依。
在别人看来是笑话,是愚昧。
可晏清竹明白,那是属于洛木一人的自救方式。
总有人需要点信念才能存活下去。
尽管晏清竹不知道高二那年与她一同去凌阳的寺庙中,她的信仰告诉了她何事。此后洛木变得更加警惕,犹如受到惊恐的刺猬,小心翼翼。
这些,洛木从来都没有告诉晏清竹。
但晏清竹其实差不多都猜出来了。
洛木说得对。
或许是她们不合适。
又或许是因为她们太合适。
太合适了,知道对方的伤疤在何处,无需直视就能用目光瓦解对方所有的尊严。在彼此面前撕裂、分解、重组的过程中,注定是痛苦的经历。犹如毫无征兆的秋雨,将各自的生活敲打得支离破碎,像是一场盛大而潮湿的故土。而那片故土,是深藏不见天光的困惑、麻木与虚无。
木子姐,你是这样想的吗?
片刻,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提示音,收到一条新信息。
lomo:先放你那吧,有时间我再去拿。
晏清竹快速回复她,之间并没有相差几秒钟。
Q:你要是不方便,我给你送回去。
随后,对面那人并没有再回复,晏清竹呆愣盯着屏幕,这几分钟过得煎熬,连呼吸频率都变得缓慢。
lomo:我最近很忙,先放那吧。
晏清竹顿时一怔,目光扫过屏幕上的那句话。
她很忙。她没时间管这些事。
她本来可以不管这些事。
晏清竹蹙了蹙眉,瞬间负罪感和空虚的交织惹得她心脏揪疼。
指尖缓缓敲下两个字。
Q:抱歉。
——
洛木终于整理好现阶段需要提交的资料,装订好放在文件袋里。终于叹出一口气,靠着椅背伸了一个懒腰。直到再打开屏幕,才发现晏清竹的新消息。
三十分钟之前。
洛木注视着那人发来的两个字,停顿了许久。
那人说,抱歉。
一股难以遮掩的悲壮瞬间占据理智。洛木指尖微颤在那两个字之间徘徊着,咬着唇极力控制悬在眼眶中的泪水不落下来。
到底是谁该说抱歉。
到底是谁有罪。
或许语言注定会有分歧和误解,洛木就算想解释,最后都被倔强拉扯回现实。可那些话,正如刀刃尖锐一般潜伏在语言中。
“抱歉……是我应该抱歉……”洛木的尾声发颤,忏悔缠满全身。
可是解释,怎么解释。
洛木将手机放回桌面,而自己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感受着心脏跳动声。
晏清竹会懂吗?
一个赎罪的信徒面对命定的归途极力挣扎,曾经对于苦难中心魂的思悟,而在如今成了洛木最不想触碰的倒钩。
归途告诉她,那人会为她挡下一切不定因素。而洛木天真认为,只有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尚且让她的生面中不再回忆起“洛木”二字,洛木的因果就不会影响到那人的课题。
若说给那人听,她能懂得这种苦楚吗?
可再一次见到晏清竹,洛木心又不忍,不愿与她背道而驰。在那一刻,若晏清竹愿意带她离开,她一定会选择和晏清竹走的。
她真的很想赌一把。
可是,可以吗?
——
在学校有关秋季交换生的文件下来后,洛木倒也不需要太过于焦虑。当学校和生活之间的事都安顿好后,洛木计算着家教的费用,研究着能否凑够去国外的生活费。
伙食费、通信费什么各种各样的费用加起来,可能还是有些困难。
洛木不禁叹了一口气,在草稿纸上划去了计算了无数遍的费用分析。好不容易解决完生活的边边角角,结果翻过一座山背后还是一座山。之前稳定的家教兼职如今也没有继续下去。
前段时间给一位高考日语生做过家教,可那姑娘患上严重的躁郁症。洛木目睹着她绝望而痛苦挣扎,可自身却无能为力。
—“洛老师,为什么我父母总是不接受?我和他们说了很多次了,这不是病……”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女孩子就是恶心呢……他们总觉得是我的问题……”
—“洛老师,喜欢女孩子真的有错吗?”
洛木凝视着这个姑娘,成绩十分优异,家境富裕,长相出众,在他人看来这样的天之骄子根本不配拥有烦恼。可就是这样的姑娘,如今将洛木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双目露出虔诚的光,妄想在洛木这里寻求一丝的慰藉。
洛木只好抱着这颤动的孩子,轻抚她的头,语气温柔:“这当然不是。”
这当然不是。
洛木睫毛垂下的双瞳漆黑明亮。她已经不分清,这句话是面对这孩子说的,还是只是留给自己的侥幸。
“洛老师,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的……”姑娘自暴自弃,自认为洛木只是单纯安慰自己,人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你不会懂,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感受……”
洛木并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目光落在桌旁的台灯上,暖灯照射出朦胧而淡雅的光晕,洛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某人的身影。那个手臂上被画满数学步骤,笑嘻嘻等着她一起回家的人。
—“那我也将爱的一部分给木子姐。”
—“我告诉神明,洛木永远都要爱着她自己。”
—“那木子姐的愿望里,没有晏清竹吗?”
洛木鼻尖一酸,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懂。”
洛木用红笔将女孩的错题重新标注出来,语气低沉却如此坚定:“因为我的所爱之人,也是一位姑娘。”
这是洛木第一次,如此笃定的回答。
少女深藏在内心的黑匣子再次被重新揭开,那女孩顿时情绪涌动,而二十岁的洛木只能凝视那孩子嚎啕大哭。
洛木霎时浮现出十七岁时与秦嘉卉的课后谈话。秦嘉卉曾经提起过的,放弃了与同性恋人四年青春,最后四个月相亲对象结婚的姑娘,如今是否会幸福。
因为爱,不能只是爱。
洛木并没有太多教育心理学的知识,而凌阳高校附近的中学都是高压教育,每次家教中都能遇到很多无能为力的问题。最后,洛木反复确认教育行业并不适合自己,便选择了经贸方向。
下课之后,洛木拨通了熟悉的电话号码。直到听到对方一声“喂”,才有所舒心。
“起云姐,和你说件好事。我交换生项目通过了。”洛木语气平淡,像是尘埃落地,与友人庆祝一般。
“真的?!太好了!”电话对面的林起云激动得笑出声:“恭喜洛木妹妹!”
“只是,起云姐,我遇到些事,想……”洛木的话顿时戛然而止,林起云反应到她的异常。
“洛妹妹,有什么事你都可以给我讲,缺钱什么都不用担心。”林起云安慰着她,好不容易拿下了交换生项目,要是中途出什么问题而停止那真的可惜了。
而洛木正等着她这句话。
“起云姐,我这一年的交换生,可能需要一点钱。”洛木逐渐推进,将自己的经济要求告诉她:“我可以写借条,月利率百分之三。”
“月利率百分之三,你还是学生,对你来说会不会困难了点?”林起云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问道:“你打算借多少?”
“十万。”洛木回答得很干脆。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随后,林起云再一次提醒她:“本金加利息,最后你归还的金额不只是十万的事了。”
“姐,我信你,你可别不信我。”洛木扑哧笑了声,又望向远处的飞鸟一去不复返。她怕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七八月有一个外贸合同,要是成了我有提成,到时候再借给你。”林起云叹了口气,想着这孩子心胆也大,一个还未入社会的大二学生,已经有模有样学着社会人的口吻算计着生活。
“行,谢谢起云姐。”洛木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随后瘫坐在教学楼旁的木椅上,绿茵灌溉,附近会有刚下课的学生路过。
“林起云。”洛木自言自语道。
这位前辈是父亲公司的主力,对于交际这人可是玩得很明白。而洛木想要做的,不过是处理好与这位前辈的关系,以后就算父亲要将公司留给季榕树,洛木也能得知一二消息。
其实洛木并不缺那十万,只是为了推算出那人若是做成一单,背后创造出来的价值利益可以有多少。如果没有林起云,洛木根本没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父亲的公司,更别说之后的发展走向。
洛木顿时觉得自己倒是像一只刺猬,而身上的刺又沾满了污浊与剧毒。
在所有事处理好后,洛木很习惯地离开学生街,走去一条小巷中,小雨过后的石路面上还存留着积水。推开门,是一家古早的糖水店。
“吴叔,老样子,红豆牛奶冰。”一进门,洛木招呼老板。
“哟,阿洛来咯。”老板客气道:“不加糖,我知道。”
这条街少有人来往,除了常驻老居民与寻到这里的学生,一般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洛木礼貌地笑笑,将目光移到空座中。霎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洛木进来时就注意到她了。
洛木惊讶:“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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