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复确认晏语状态恢复差不多时,洛木凝视着输液瓶,还剩一半。毕竟亲姐姐在这,倒也让洛木松了一口气。自己虽从小苦到大,但很少生病,也没有太多照顾人的经验。如今多一个人帮衬,洛木心里也算踏实一点。
缓缓,洛木看向晏清竹,语气平静问道:“你们等会回哪里?”
两年未见,二十岁的晏清竹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拙气。目光隐含淡漠,犹如她身上散发苦橙叶的香,弥散一丝清新,又混着一丝酸涩,让人难以靠近。
“回凌阳的房子那,三公里,也挺近的。”晏清竹压着声回答,又轻微瞟了晏语,那孩子头靠着晏清竹的肩,睫毛微翘。不再抬眼,终于能熟睡了。
晏清竹凝视着她,反问道:“那你呢?”
“回学校,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洛木起身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将单肩包背上,双手撩拨将及肩的秀发向身后撇。清淡的木香混有茉莉芬芳, 从来未变。
“抱歉。”晏清竹的声音很轻,又混着一丝嘶哑。
洛木其实并没有太为难,反而露出浅淡的笑容,双眸柔和,提醒她道:“找个时间给晏语做个全面检查吧,她的状态比以前差了挺多。”
不知道是否是重点校压力太大的缘故,大学期间洛木在给这些年龄段的孩子做家教时,发现很多孩子都出现过生理与心理问题。
晏清竹点点头:“好。”
“你也是,一起做检查。”洛木眯了眯眼,继续补充道:“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些事情突如其来,确实没有预兆。”
恍惚间,洛木才发现这句话打了自己的脸。当初十七岁时与晏清竹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是突如其来,连给她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当初洛木说不要再相见,那人也没有再为难她。
—“又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合适了。”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受。”
洛木咬着牙,不敢回想。面对着自负与自责浮出记忆的水面,犹如沾满悔恨的刀尖,挑断筋骨,刺进内脏,最终深入骨髓。
她面对未知的命途,天理的定数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她天真以为只要远离晏清竹,那尚未成真的预言就不会实现,晏清竹的目光中依然能饱含着未被寒风侵蚀的明媚与肆意。
可她太自私了,她从未问过晏清竹愿不愿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将自己从她的生活中撕裂与剥离出来。
她从没问过晏清竹疼不疼。
一想到这,洛木犹如万蚁蚀心。
“好。”晏清竹将靠在肩上晏语的头调到舒适的位置,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似春日绿竹般温润。
洛木看了一眼晏语,那孩子睡得正香。果然,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在身旁才能格外踏实。
洛木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
晏清竹低语道:“路上小心一点。”
“嗯。”洛木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转身间,洛木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并没有转移。她双手紧拽着单肩包的肩带,眉间微蹙,不忍回头。
别回头。
随后洛木快速离开医院,打了一辆回学校的车。许久,坐在车上,洛木依然感受到心脏的震颤。
两年未见,那些思念的片段不断折磨着洛木,在无数辗转反侧的深夜将回忆反复咀嚼,随着血液流淌在身体的每一部分,疼得不得安宁。
洛木知道,那是她最想见的人。
可她也知道,那是她最不能见的人。
待到回到学校旁边租的房子里,洛木才疲惫地将包挂在衣橱吊钩上。之前宿舍的舍友喜欢养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尤其喜欢各种爬宠,生活作息颠倒,许多生活习惯上都找不到一丝相似。
最后洛木无奈,才选择出校租房。
刚出了浴室,洛木擦了擦秀发上滴挂的水珠,恰好老师打来电话。
“洛木同学,关于交换生项目文件下来了,你可要好好准备啊,出境材料也要先准备好。”洛木听出来老师的欣慰,就算不细讲,洛木也猜得到这事一定成了。
“好的,谢谢老师的关心。”
洛木简单与老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坐在桌前小心谨慎地打开电脑,再一次开启曾经翻看无数次研究过的学校官网界面。
鼠标缓缓挪动,呼吸也在这几秒间停顿。目光微颤,视线紧张得飘忽不定。直到在交换生名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紧绷的神经才有所松弛,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尘埃落地。
霎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洛木以为老师还有事情嘱咐,顺势接起,平和道:“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顷刻间,电话那头没有声响,洛木恍惚间发觉不对劲,看了一眼屏幕,才发现是陌生号码。语气一丝疑惑,小心打探道:“喂?”
打错了吗?
“木子姐,是我。”电话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嘶哑中露出难言的破碎感。
时隔两年,那声音洛木一定不会忘,贯穿着她高中时期的声响,曾无数次回音在她醉醺醺的梦里不断浮荡。犹如月光难以束缚,勾起清冷的辉影,留不住,触不及。
洛木霎时鼻尖一酸,双眸有些湿润。又整理整理自己的情绪,随后才低语应了一声。
“嗯。”
晏清竹问道:“到了吗?”
“到了。”洛木淡然道。
电话那头晏清竹听到她那句话,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随即也轻嗯了一声。随后语气有些凝滞,声音很轻,犹如风过柳叶:“谢谢。”
“谢谢,辛苦了。”
晏清竹再次重复一遍,语气逞强得令人心疼,“要是没有你,这种突发情况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办。”
洛木双睫微颤,唇角抽搐着。猛得才发现,原来高中时期桀骜自由的晏清竹,凌阳大学的高材生晏清竹,面对妹妹,依然会手足无措,依然强忍情绪的侵袭,压抑自己真实的恐慌与不安。
原来晏清竹,会恐惧、会焦灼、会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感到无助。
原来晏清竹,也会疼。
“没事。”片刻,洛木才缓缓回复道:“让晏语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电话那头出了声:“好。”
顷刻间,又恢复到了寂静。晏清竹垂着眼,瞳孔缓缓转动着,本想再说点什么,可霎时听见洛木语气低沉道:“那就这样吧,挂了。”
晏清竹应了声:“好。”
还没等晏清竹反应过来,手机屏幕的通话界面已经显示挂断。晏清竹叹了一口气,将手机塞回了风衣口袋。神情淡漠得犹如冬日的死水,毫无生命气息。
凌阳三月还未回暖,风月萧瑟。
晏清竹回望坐在沙发上乖巧的晏语,头垂得很低,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等待着被批评。可晏清竹并没有怪她,只是接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仔细查看着用药事项。
偌大的客厅里,姐妹两人皆不言。晏语忐忑不安,目光聚集在晏清竹身上,她不敢问姐姐这一百多公里,她是怎么回来的,是否会影响她的大学生活。
许久,晏语忍不住开口。
“阿姐,其实你的高考分数可以去华海大学。”
晏清竹怔了怔,蹙着眉,清冷的双眸犹如冰霜碎银:“你听谁说的?”
“南乔姐。”
“你以后别听她瞎说,她那嘴只对黛儿姐是真的。”晏清竹摆了摆手,将茶几上药物整理好放在专用的小盒子里。
“阿姐,别骗我了,我不傻。”晏语睫毛微颤,难受得撕心裂肺。双手放在膝上,不断发抖。
“你为什么会留在凌阳,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因为我喜欢。”晏清竹目光笃定,毫无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简单得像高考的标准答案一样。
高考的题目有标准答案,可生活没有。
晏语回应她,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否认晏清竹。
“凌大虽然很好很好,可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
“阿姐你总是这样为难你自己,你明明可以有选择的。”晏语哽咽着,像是庞大而恒古的巨石压得她难以喘息。
有选择吗?
晏清竹双目中倒映着那孩子的面容,视线朦胧,她很少像这样好好观察这个青春期孩子的变化。晏语眉眼清澈犹如江南的似水柔情,又携带着一抹春色的明艳。
不管是楚江天中还是凌阳一中的学生都想挤破头上岸的华海大学。若晏清竹真这么选择了,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去北方了,那再遇到如今天这般情景,甚至情况再严重一点,让晏语怎么办,让晏清竹怎么办。
晏清竹垂着眼,宛如被浸透满碎冰。
原来怎么做选择,都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有选择吗?
“阿姐你从不承认你自己喜欢什么。”
晏语这句话宛如在怨晏清竹。
“比如什么?”晏清竹目光锋利又凉薄,将药物整理整齐,标上重点记号。
“你明明很喜欢木子姐,为什么你们变得那么疏离?”
晏清竹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明明很喜欢洛木。
你如此想念她,为什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晏语,我希望你在未来成为某人的爱人之前,你应该成为你自己。”
晏清竹将小药盒递给晏语,眸光中复杂又含蓄的情愫此消彼长,语言坦诚而透彻。
“木子姐也是一样。”
晏清竹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正迫使着她说出这些话。
只有经历岁月变迁,经历实打实的摸爬滚打后,才能得知成长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停地在矛盾中挣扎,不断地在对抗中学会磨炼。
要反复和曾经自己告别。
“洛木需要时间成为她自己。”
洛木需要充足的时间先坚定地选择自己,其次再是其他角色。
晏清竹犹豫片刻。
尽管,晏清竹这个选项不曾出现在洛木的生命中。
那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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