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末

那之后再次见到她已是冬末了,她并没有定期来复查,隔了两个月才再次踏入我所在的科室。那两个月内我每周都有查到她父母来取药的记录,她应该有好好吃药的吧,

我不再往下想,我也没有能力与资格往下想,我只是该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一名普通的心理医生,仅此而已。

人都说,太过于会共情的人会活得很痛苦,因为明知无能无力却还想要挽救。许是年少的经历,让我一步步走向了心理医生的路,与其说想要去救别人,那我所救的第一个人便是我自己。

人无法共情儿时的自己,当成年的我想要去拥抱那个儿时的我时,我却发现她已经死了,尸体小小的一团。

“杨医生呢?”这是她进入科室说的第一句话,我的同事都惊讶于这个病人与我的关系,她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随后同事把我叫到了科室,那时的我正在为主任准备材料。

“你去忙吧,病人指名道姓找你呢。”我听到后,先是惊讶,想到两个月前的某个病人也曾这样对我,便扔开材料朝科室小跑而去,我不知道我在着急什么、好像要去求证着什么,总之那不是一个医生该有的冷静。

那天外面静悄悄地下着雪,我进去时她正望着窗外,一时入了迷。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我发誓我并不想要吓她,而是我不愿破坏她和雪融为一体的美。

“好美啊。”我也望着窗外,嘴里不止地发出这样的感慨,我注意到她一惊但很快归于平静,和这雪一般无生息地来又不留讯息地走。

“听说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你有喜欢的人吗?”我知道我可能在故作多情,但此刻心中所想不受大脑掌控,事后的我十分后悔。

“有。”我可能知道是谁,但我不愿接着问下去了。在这场合之下,我的身份便是我第一的人格。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她不知从哪得来了我的电话号码,加上了我的微信。

在加上那一刻我是有不合时宜的想法,但那很快被我扼杀了,我是医生,该治病救人而非趁火打劫。

她的微信名叫墨赊望,我一眼就看穿了,墨等于黑,赊望是说奢求希望或某人欠了她希望,总之是黑暗中莫期待他人给的希望;个性签名是一句自己写的诗,“女豪纵恣自超逸,争得人间第一流”。

我能看出她身上有种傲气,是种遗世独立的孤傲;但这些话我并未开口讲出,当医生和病人在私下产生任何瓜葛后,这都有可能成为以后的把柄,我不敢以身试险。

她只打了声招呼“杨医生,你好”,我也只是礼貌地回复了句“你好”。那之后我便没有回复过她的话了,她对我有些过于热情了,不该的,我是说医生不该的。

她见我不再回复便停止了分享,那些内容是她写的现代诗,每一首我都保存了下来,每一首我都写有评价,每一首我都背了下来,当然这些是我偷偷背着她做的。她不能知道,也不能让我做医生的人格知道。

我惊叹于她的文笔,又从这意象中读出了太多的苦难,那些意象不是现世之物,恶魔、魅妖、神明……

里面充满了对现世的厌弃与玩弄,是啊,在下着血的天空下生活的人哪敢保证自己没尝过人血呢?然而月亮又是那么澄澈,那是她的光,而不是众人在白天仰视的太阳。比起我的过往,她的过于沉重了。

我不该私下里问她,我要以我医生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了解她的过往,如果她愿意开口的话。

“最近还好吗,有好好吃药吗?”我坐回我的办公桌,扮演起了医生的角色。

“还活着。”她脸色苍白,不时地打着哈欠,这是帕罗西汀的副作用。

药物会抑制神经中的去甲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摄取,简言之是让人的情绪感知更加迟钝,以此来抗抑郁;长期食用便会神经与消化系统紊乱、精神萎靡且嗜睡、压抑□□等等……

空气中的分子好像停止了运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滞与凝重。我迫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我竟然被她的气势有些吓倒了,我呷了一口茶让自己冷静。

“我读了你的诗。我喜欢那句‘我有罪,罪在心生怜悯;我有罪,罪在施以援手’”。她颇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眼睛多了些光亮,许是我随口说出她的文字吧。

她并未开口说话,期待着我多说些、再多说些。我看出了她的期待,当然也不会让她落空。

“神明德不配位审判着无辜的魅妖,信徒们俯首称臣茹毛饮血,魅妖笑着他们的疯癫、自己被撕碎的红心,仰头看了看天中的辉月。这一首我最为喜欢。”

“我也是。”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嘴唇弯弯的,有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可爱极了。

怎么有人笑起来跟平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呢,漫无表情时的她在俯视人间一切的丑恶,包括她自己;微微笑着的她在爱怜着人间微小的幸福,失掉她自己。

“你写的时候绝不仅仅是站在魅妖的立场吧,行文的视角确实是从魅妖来的,但你是背后的作者,你在审视着所有的神明、信徒、魅妖,对吗?”

“对,魅妖也许值得同情,但她太傻了;神明的肮脏是信徒托举出来的。所以……”

“所以天空之下,唯有明月是最纯净的,那是你!”我没等她说完,便急急忙忙说出我心中所想,说实话她在我眼中就像明月。

太阳升起之时月光便黯淡了,而我是站在太阳底下望着月亮的人。

“你觉得我干净吗?”她很清冷地回了我这么一句话,如果说生了病是体内有不干净的东西,那她确实不干净。

但这世界还有干净的人吗?在肮脏天空下活着的人,谁敢保证自己没吸过污浊的氧气,我难道就算是干净的人吗?

“没有人干净的。”

这句话说完我便后悔了,我是医生啊,我要给病人希望啊。人活着不就是需要个盼头吗,但我也清楚她的所想,问题在她问出的那刻她心中便有了答案,我无须顺着她的话讲,因为她只信她自己。

“确实是,杨医生,那你也不干净喽?”她略带着些调侃的语气,此刻她成了医生,而我是被她问询的病人。

我嗤笑一声,她的张扬气焰可不能压倒我,她有她的傲气,我也有我的尊严。

“这不正好,一个不干净的人来向另一个不干净的人求助。”

她笑得有些让我发毛,这笑声阴冷却又实在诱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那目光是由非医生身份的我发出的,我期待她进入我的目光中,进入我的心,进入我的……

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回消息,好像将那些埋怨通通忘了。不,不是忘了,是她的理解与宽容,也是她想要活着寻求的一点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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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夏知秋
连载中罗西塔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