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春

又是一年的春天,她仍按部就班地吃着我开的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发着消息。我很少很少回复,一是年前工作忙,二是我不该对她有多余的感情。

“杨医生,你说现在江水会很凉吗?”那是个春和景明的日子,外面的阳光很暖很暖,我以为她要出去走走,便没有回话。于是便继续呆在消毒水的屋子里,翻阅着过往的病例。

“沈望,有自杀倾向,曾跳江未遂。”白纸上的黑字像一把把带着血的刀刺向我,我怎么就没有看出呢,我慌忙拨打着电话。

未接、未接、未接……我慌了神,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为她流泪呢,为一个病人流泪?

我拨打了她父母的电话,她果然不在家中。我央求着他们查监控,我焦急的样子倒吓了她父母一跳。

那之后我便赶到了竹江边,我踉踉跄跄地往岸边跑去,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我懊恼着自己来晚了,腿脚不自觉地往江边走。

看到她的那刻我便放了心,口中怨怒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了。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来骂她呢,没病的看有病的总是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但没病的怎敢保证自己没病呢?

我看着她缩在一角,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外衣在光照之下竟闪闪地像星星一样。

我抱紧她,很紧很紧,她只是无助地被我勒在怀中,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鼻息微弱地往我脖颈送,我差点就要听不到那呼吸声了。

“江水好凉、好凉。”她浑身发着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话,我将她裹好,抱着她上了救护车。

她的父母感谢我及时发现了她,我有些许的埋怨,明明是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人,为什么心却离得那么远。

但她父母的担心不是装出来的,可怜孩子背后的父母也许也值得同情吧,我不知这场自杀该去归罪于谁,我没有资格审判在场的所有人,连同我自己,也该被审判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她躺在病床上,对医生来讲这并不稀奇,可换成了她,她的一切举动都令我好奇。

她像是无底洞,她的所有面都吸引着我,我好奇地爬进去看,最后发现自己爬不出来了,于我而言这是美丽的诱惑又是鲜艳的陷阱。

她的发尾随风浮动着,像池水上漂泊着的落叶,沉不进水中也无法自由地飞。白色的床单与棉被衬得她愈加苍白,一时间分不清是她覆着棉被还是棉被盖着她。

她的眼睛总不在人的身上,在窗外的花草与树木,在空中的明月与星云……

世间的人入不了她的眼,她也不屑书写那些无知的烂人,她的故事我愈加好奇,我便靠近那片白雪中的洁净,雪崩之下没有一朵无辜的雪花,可她的世界为什么会雪崩呢?

“你愿意听听我为什么做了医生吗?”人与人是靠那些苦痛来深交的,一颗破碎的心去拥抱另一颗破碎的心,心就会完整了吧。

她侧身躺着没有动弹,我知道她醒着,我要将她拉回现世的世界,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我没有父母,从小在奶奶照顾下长大的。奶奶说是我的父母都死了,所以才不要我了。可我知道那是谎话,他们分明在城里过得好好的,我还有个弟弟,他们分明是不要我了。于是我从小被人欺负,有爹妈生没爹妈养,没人为我撑腰,奶奶的腰一天比一天弯,我害怕她再为我低头认错,于是便抗下了所有的打骂。”

“故事听起来像是编的,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你也许不懂。当所有人指责一个无辜的人时,那么所有人就都有了罪,连同被欺负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有错。但我就像那蒲公英,飞到任何一片地方就能扎根、就能活下去;奶奶死后我便远走了,与其说远走,不如说是逃离。”

“逃离是我救自己的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那之后我便开启了救我的路,我从一部部的心理学书中求证,我是正常的,有病的是他们。我考了证书,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我不仅要救自己,我还要救别人。”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救我?”她扭过身子盯着我,我承认那个眼神让我畏惧,我的苦难也许与她相比逊色了不少。

“你经历过校园霸凌、肢体凌辱、家庭压力、抑郁症、天生身体不好、每一次感情被玩弄吗?”她的语气恶狠狠地,朝我发着无名的火。可我心中却毫无委屈,我期待着她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她在慢慢打开她的心,向我打开她的心。

“我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任何一件都能打倒我,可我死不了。我怨恨我为什么死不了,因为我不敢死,我怕疼、我怕还有人为我哭。世界上只有还有一点为我洒下的暖,我便不愿死,我拼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它会断的啊,它会断……”

“这个世界假的东西太多太多,我用文字审判着、批判着世间的假丑恶,可真善美从来不会关照我。为什么啊,凭什么啊,苦尽甘来是个笑话吧,难道我吃的苦还不够吗?我死了苦就尽了吧。”

我无法回应那些问题,我只是将她搂在怀中,死死的抱着她,几近用光我全部的气力。

她的路上有太多变成了妖魔鬼怪的人,我无法像除妖的道士替她除掉那些该死的蠢物;她的过去背负的东西太重太重,我无法穿越回去替她卸掉一些肮脏的包袱;我好无力、好无力,做医生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无法施以援手,只得任由病人被病夺去命,而心理上的病大多是被人夺去了命,那是一群叫得上名字但无法将其绳之以法的罪人。

他们以各种莫须有的名义玩弄着她,随意地编织着她的罪状,而她势单力薄只得任人宰割,我曾是那群人中的看客,我的手并未杀过人,但我的目光也绝不纯洁。

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脏,不配拥抱干净的她。那时的我为了自保,也曾霸凌过他人,我已忘却了被霸凌者的名字,但我清晰记得我的罪状,审判了自己十来年也够抵罪了吧。

但我心中绝不认为自己是干净的人,我用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理来安慰自己;但我始终不愿向她开口说出我也曾是霸凌者的事实,就像狂人痛苦地发现自己也曾吃人的绝望一般。

在她讲完被霸凌的那些事后,当晚我便做了自己被霸凌的梦,醒后我骂了自己一句“活该”。

仿佛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之后她的微信我句句都有回复,我和她的关系也在无形中拉近了许多,我和她不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更是姐姐和妹妹的关系。

我承认我对她的思想不纯,但是她不纯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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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夏知秋
连载中罗西塔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