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向上飘的花瓣

时朗若有所思。

在家的时间松弛而惬意。中午桂华岳大显身手,做了番茄牛腩锅和清炒时蔬。时朗吃撑了,瘫在沙发上看父亲兴致勃勃地给她展示新培育的,据说能散发薄荷香气的多肉植物。

下午,午睡醒了后,她决定去趟“觅香”小店。那瓶“天蝎座新月”香水所剩不多,而且,她有点想念那里安静又带着神秘感的气息。

推开“觅香”沉重的木门,铃铛轻响。店里温暖如春,混合着无数种奇异香气的空气仿佛有实质般包裹上来。今天,谢雪和谢霜都在。

谢雪依旧是一身,棉麻材质的黑衣,坐在柜台后专注的擦拭着玻璃瓶,看到她,微微颔首,眼神空灵。谢霜则系着围裙,从后面工作间探出头,脸上沾着一点面粉,活力四射地招呼:“朗朗来啦!正好!新烤了伯爵茶司康,快来尝尝!”

时朗笑起来:“霜姐姐,雪姐姐。”

最近怎么样?大忙人。”谢霜擦着手坐下,“看你IG动态,又是木偶又是排球的,拼得不行。”

“刚缓口气。”时朗咬了一口司康,外酥内软,茶香浓郁,“项目暂停调整,正好有点时间做自己的东西。”谢雪缓缓回神,目光落在时朗脸上,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流动的能量:“困惑找到了出口的雏形。但还在犹豫材质?”

时朗惊讶地点头。“嗯。我想做一个新木偶,叫《奥菲莉亚》。”她大致描述了构想:白瓷的脆弱,冰裂纹,真丝纱裙,干燥花,以及那个“一触即落”和“承受重量便坠落”的机关。

谢霜听得眼睛发亮:“哇!这个好!瓷器的冷和花的衰败感!内置传感器?需要防水防潮处理吗?我可以帮你问问搞电子工程的朋友!”

谢雪则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柜台上一瓶深蓝色精油。“水流声”她轻声说,“记录哪里的水流?湍急的?平静的?还是淹没时的窒息感?”

“也许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时朗尝试描述那种感觉,“表面看起来很美,很安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流逝,不可挽回。”

谢雪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巧的琥珀色玻璃瓶,标签手写着一种拉丁文名称。“试试这个。岩兰草、广藿香和一点点橡木苔的复方。它不是水的气息,是泥土被水流缓慢浸透、沉淀物慢慢沉降的味道。是淹没的尾声,也是回归的起点。”她的声音像羽毛,“或许能帮你找到那种‘沉静流逝’的声音底色。”

时朗接过小瓶,凑近鼻尖,一股深沉、湿润、带着根茎和古老森林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奇异地带走了一些浮躁。“谢谢雪姐姐。”

离开“觅香”时,她手里多了一瓶新香水,和一纸袋谢霜塞给她的、刚烤好的司康。寒风吹在脸上,她却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学校的路上,她绕道去了艺术中心。凌琬潼的工作室门开着,里面传来焊接的滋滋声和一股浓烈的金属灼烧气味。时朗探头进去,看到凌琬潼正戴着防护面罩,对着一个扭曲的、烧出斑斓色彩的金属框架操作着。

“琬潼?”

凌琬潼关掉焊枪,掀起面罩,额角都是汗,粉紫色挑染黏在脸颊上:“哟,木头朗,活过来了?”

“来给你送温暖。”时朗举起纸袋,“谢霜姐的司康。”

凌琬潼也不客气,抓起一个就咬:“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结构稳不稳?我要把它吊起来,里面要塞满打印出来的匿名恶毒留言,然后——砰!用电弧引爆,让燃烧的纸屑像振翅蝴蝶一样飞出来!”

时朗看着那件充满破坏力和愤怒感的半成品,由衷赞叹:“真酷。”

她帮着凌琬潼调整了一下悬挂点的重心,两人蹲在地上吃着司康。时朗说起母亲关于“痕迹”和“张力”的看法,凌琬潼眼睛一亮。

“你妈是个人物!这话在点子上!恶心的不是恶本身,是它黏糊糊的痕迹和那些人不敢露脸的怂样!”她猛拍一下时朗的肩膀,“所以你的作品想好了?”

“有点头绪了。”时朗点点头,“做一个很容易‘碎掉’的美丽。”

“成!需要特殊材料找我,我这儿啥都有。”凌琬潼大手一挥,“对了,卢琪那边在查来源,好像有点进展了。Sherry让她负责收集整理论坛证据,她还真挖出点东西,几个跳得最凶的ID,IP都指向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

时朗愣了一下:“她还好吗?”

“看着像换了个人。”凌琬潼耸耸肩,“不哭哭啼啼了,也不到处解释了,就埋头查数据,眼神怪吓人的。Amanda倒是还跟她一起,心大得很。”

时朗想起论坛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和卢琪那张被抓拍到的、狼狈又愤怒的脸。她能想象那种压力。但主动去收集这些证据,需要直面多少恶意?

“面具之下”艺术展的筹备在凌琬潼的雷厉风行和Sherry的幕后推动下悄然展开。宣传部的通知贴了出来,匿名投稿箱也设在了艺术中心一角。卢琪是名义上的协调人。

卢琪不再躲着哭了。

她顶着论坛上依旧纷纷扰扰的议论和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每天准时出现在学生会宣传部。甚至主动接下了“面具之下”展览的大部分协调工作,联系场地、统计参与人数、整理物资清单,做得一丝不苟。

变化是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那些恶意帖子的截图和IP信息——Sherry提醒过她宣传部有权限查询后台记录,虽然过程繁琐且需要理由。她把这些都整理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像在收集武器,尽管她还不确定何时以及如何使用它们。

一方面,匿名论坛的帖子像跗骨之蛆,那些刻薄的评论和故意抓拍的丑照时不时就被顶上来,每一次看到都像针扎一样疼。她虽然不像最初那样崩溃大哭,而是学会了面无表情地划过去,只是指甲会深深掐进掌心。学生会宣传部的工作也变得微妙,Sherry依旧“信任”她,但那些曾经一起八卦的“朋友”,目光里多了审视和距离。

但另一方面,她甚至鼓起勇气,去找了那天更衣室外议论她的两个女生,直接问她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其中一个女生被她苍白的脸色和异常平静的态度吓到,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好像是听秦翊那边的人说的”

秦翊。这个名字像一道阴影投在她心上。

Amanda还是和以前一样,见到她会热情地打招呼,约她去小超市买零食,仿佛那些恶意的帖子从未存在过。

“琪琪,别理那些酸鸡!”Amanda挽着她的胳膊,声音清脆,“他们就是嫉妒你人好又努力!Sherry都说你做事特别靠谱!”

卢琪心里微微一暖,又有些涩然。Amanda的友善像一面镜子,照出她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算计多么可笑。真正的接纳或许根本不需要那么费力。Amanda是少数对她态度没怎么变的人。一次在舞蹈社练习间隙,Amada递给她一瓶水,随口问:“论坛那破事还没完啊?你别老看那些没用的,那些人就是闲的。”

卢琪接过水,低声说:“谢谢你不信那些话。”

Amanda耸耸肩,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大口:“我又不傻。你是有时候有点那啥,情绪不是很稳定?但划画那种事,你不像干得出来的人。再说了,”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秦翊什么人谁不知道?她看Sherry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倒霉撞枪口上了而已。”

这话像一丝微弱的暖风,吹散了卢琪心头的些许寒意。她看着Amanda,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Amanda。”

“谢什么,赶紧练舞,下周还要拍视频呢!”Amanda拍了拍她的肩,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卢琪现在最怕遇见的,是梁予安。但她依旧不敢面对梁予安。每次在走廊、图书馆或者多媒体教室远远看到他,她都会下意识地绕道走。

那天他那些话,像划开了她所有的伪装,让她无地自容。他甚至没有指责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她根本不了解夏优纳,也不了解他们之间那种她无法企及的“奢侈”。

这种认知比任何辱骂都更让她感到卑微和难堪。最近梁予安和夏优纳也很少接触,传出些许风言风语,她也不敢去细想是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影响了他的恋爱。

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去,转化为查找证据的动力。利用宣传部干事的权限,她开始默默追踪那个最早发布照片和带起舆论节奏的IP地址,记录下每一个可疑的ID和发言时间点。她做得异常仔细,像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这是Sherry给她的方向,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且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用的稻草。

只是她无法忘记自己当时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恶毒猜测,更无法忘记梁予安那双冰冷失望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睛。那比任何论坛上的辱骂都更让她无地自容。每当深夜,她陷入内耗,记起那天在多媒体教室门口,他说的那句“你不是那种人”。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正一点点玷污这份“信任”。拼命想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又害怕最终结果指向更不堪的真相。

夏优纳这个周末回了家。家里的气氛温暖而松弛,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但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优纳,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饭菜吃腻了?这是妈妈特意给你炖的汤。”夏母关切地问。

“你怎么了?梁家那小子欺负你了?不会是分手了吧?”夏明远给她夹了块排骨,挑眉问道。

夏优纳摇摇头,放下筷子,看了看哥哥,又看向父母:“爸,妈梁予安家里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夏父放下汤碗,擦了擦嘴,语气平和:“听到些风声。医疗器械进口合规性审查,可大可小。尤其是新规出台的敏感期,被人盯上很正常。”

夏明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嗯,我也听说了点。被人抓住文件上的小辫子,合规审查挺麻烦的。”

“是不是很严重?”夏优纳小声问。

夏母叹了口气,给她夹了块鱼:“医疗器械的合规审查向来严格,一点小纰漏都可能被放大。尤其是进口设备,牵扯到国内外标准差异,很复杂。”

夏父神色沉稳:“梁家做事一向稳妥,这次像是被人抓住了技术文件上一个表述模糊的点刻意放大举报。审查需要时间,但只要本身底子干净,总能说清楚。就怕。”他顿了顿,“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拖延时间,影响市场和投资者信心。”

夏明远头也不抬地说:“切,还能有谁?秦安南惯用的手段。上次国际商业案例大赛,他就玩过这手,表面谦谦君子,背后专门揪对手文件里的技术细节漏洞死缠烂打,拖垮对方节奏。”

夏优纳抬起头:“哥,你确定?”

“麻烦肯定有,但梁家根基在那儿,不至于伤筋动骨,就是得脱层皮,费时费力。”夏父开口,语气沉稳,“关键是看谁在背后推动,目的是什么。”

夏明远嗤笑一声:“概率很高。”顺手推了推眼镜,“秦家这几年扩张太快,手脚不算干净。梁家新并购的那家德国公司技术很有潜力,动了某些人的蛋糕了。秦安南这人,看起来温吞,下手黑得很。那点手段,圈子里谁不知道?面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底下专使绊子。上次国际商业案例赛也是,他就玩阴的,可惜水平不够,被我反将一军。这次估计是看梁家在新领域扩张快,眼红了,想趁机打压,或者逼他们让渡点利益。”

夏优纳想起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笑容得体的秦家哥哥,有点难以想象。

“不然呢?难道真是你同岁那个什么卢琪那种level的人能搞出来的?”夏明远挑眉,“嗯。还有一件事,去年新加坡那个国际青年商业挑战赛,决赛轮就是他,试图用盘外招干扰我们队的数据模型。秦翊负责搞臭名声,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她哥就在背后捅实质性的刀子,兄妹搭档,老套路了。”

夏母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心思怎么都这么重……”

夏明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因为玩不过正的,就喜欢搞这些阴的。看来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梁家根基稳,流程上应该没大纰漏。但医疗器械行业敏感,这种调查本身就会影响声誉和股价。”夏明远分析道,“秦家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咬下一块肉,或者至少搅浑水,让邱家重新站队。”

夏父看向夏优纳:“优纳,梁家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夏优纳抿了抿唇:“我觉得,梁予安最近压力很大,好像刻意在躲着我。”她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知道不该打扰他,但是。”

夏明远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了些:“优纳,听哥一句,这时候,你别往上凑,也别瞎打听。梁家自己能处理。你越是表现得紧张他,越是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反而给他添乱。秦家那对兄妹,巴不得看点热闹呢。”

“可是……”

夏父沉吟片刻,看向女儿:“优纳,你和梁予安那孩子,是认真在交往?”

夏优纳脸一红,点了点头。

“他们家的事,比较复杂。”夏父语气沉稳,“我们家和梁家在生意上没有直接冲突,甚至有些领域可以互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需要一些非官方的、经得起查的渠道证明某些文件来源的清白,或者需要一些欧洲那边的人脉资源协助核实信息,我们家确实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夏优纳眼睛一亮。

“但是,”夏父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前提是,梁家本身确实经得起查。帮忙,是在事实清晰的基础上锦上添花或减少不必要的损耗,而不是去蹚浑水,更不是去掩盖什么。你明白吗?不过,明远说得对。你现在最好的支持,就是像平常一样,专注你自己的事。梁家如果需要帮助,他们会开口。我们夏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帮忙,也要看时机和方式,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出最经得起推敲的支持,而不是盲目出头。”

他顿了顿,再看着女儿:“当然,前提是,你觉得这个男孩子,值得你这样做,值得我们家在必要时,为他动用资源。”

这话理性得近乎冷酷,但夏优纳听懂了。父亲没有拒绝,但帮助是有条件的,是基于理性判断,而非单纯的感情用事。这反而让她更安心了些。又看看旁边点头的哥哥,心里乱糟糟的。她当然觉得梁予安值得,但是“经得起推敲的支持”这些成年人世界里的规则和算计,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无力。她只是想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在他困难的时候陪着他,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知道了,谢谢爸。”她小声说。

晚饭后,夏优纳抱着抱窝在客厅沙发里,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夏明远走过来,扔给她一盒巧克力:“喏,别耷拉着脸了。梁予安那小子精着呢,这点风波扛得住。倒是你,那个什么行为艺术展,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别光顾着谈恋爱,正事忘了。”

“才没有!”夏优纳瞪他一眼,撕开巧克力包装,“我的画都快完成了!”

“哦?画的什么?”

“不告诉你!”夏优纳扭过头,嘴角却微微弯起一点。家人的话语像一层坚固的铠甲,虽然不能完全驱散担忧,却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学校后,她不再试图去追问梁予安什么。她只是在他击剑训练结束后,默默放一瓶他常喝的青柑普洱在他背包旁边;在他偶尔望向艺术中心方向时,从窗口对他挥挥手里的画笔。

冬夜的风吹过城市,距离圣诞节只剩下一周。南十字星校园里,彩灯开始挂起,节日的气氛逐渐浓郁。但在温暖的灯光和欢声笑语之下,不同的心思在悄然涌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等待着破冰而出的时刻,或凝结成更坚固的形态。

时朗坐在工坊里,台灯照着桌上新烧制出的白瓷人偶主体——《奥菲莉亚》的雏形。低温烧制刻意保留了冰裂纹路,像是美丽肌肤下脆弱的血脉,又像是冰封湖面即将开裂的纹路。她拿起谢雪给的那瓶精油,滴了一滴在扩香石上,那股深沉湿润的泥土与根茎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她戴上耳机,里面是她用设备录制的一段极其微弱的水流声,混合着几乎听不见的、像是叹息的旋律。她想象着这声音从瓷偶内部缓缓溢出,当观众靠近,他们的呼吸化作水汽,触发传感器。

她拿起刻刀,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打磨一个极其纤细的关节连接点。窗外,寒风呼啸而过。

短暂的喘息期或许即将结束,而无声处的惊雷,正在冰层下积蓄力量。

旁边摊开着草图,是一个极其脆弱,仿佛即将破碎的少女形象。一个关于“坠落”与“重量”的故事,正在她指尖慢慢成型。正在一点点成型的奥菲莉亚木偶,脆弱易碎,却蕴含着一种决绝关于承受与反抗的安静力量。

她偶尔会拿起那个小小的黄铜星盘,在指尖转动一下,感受着冰凉质感,然后继续埋头于她的创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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