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佛光送缘

冷元初凝望着温行川,恐慌与烦闷漫涌上心头:他们没有对彼此起誓,现在他想了,便要她配合,要她毫无仪式便把自己交了去吗?

鼻尖一酸,想着出阁前母亲的叮嘱,顿有悲意横生:

她不是命好,可以嫁给如此尊贵的皇孙,住进未来帝王之家。她是为了冷家日后的权力不被剥夺而出现在此。

哪怕温行川不爱她,她都要小心维护至少面上的夫妻之情,以及,为他生儿育女,巩固地位……

“好。”冷元初只能说出这一个字,再无多言。

她不算多会隐藏情绪,所有的脸色与眸中闪过的愁绪都被温行川看得真切。

温行川望着面前已在哽咽妻子,有些迷惑,想来她是介意婚宴荒唐,但他更在乎自己的脸面。夫为妻纲,既然做了夫妻,日后多加弥补便是,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熟悉,去相伴,没必要纠缠一处绳结解不开。

歉意终究未能宣之出口,温行川起身走去湢室。冷元初进退两难,只好与他保持些距离,跟着走了进来。

玉兰刚刚倒好湢室里的水,本以为是自家小姐沐浴,一回身竟是看见郡王大步走了进来。

玉兰即刻躬下身子,直到看到郡王身后跟着的冷元初,大骇间不知如何是好。

冷元初丢给她一个眼神,玉兰会意,悄悄走出去关好门,立在门边等候,不一会香兰拿着晒花的簸箕走进来,得知郡王和郡王妃居然一并沐浴……惊到差点打翻干花瓣,悄步走近,与玉兰面面相觑。

湢室里,温行川与冷元初面对着站好。冷元初从未伺候过任何人,没想过婚后是要服侍夫君做这些,咬了咬唇,举起双手轻颤伸向那嵌着绿松石的革腰带,试图解开那蓝田玉带勾。

若是记账拨算盘,冷元初的纤细手指会比弹拨琴弦更为娴熟灵动,可去拆男人的腰带,她本就心慌,手更是有些失控,拆了几次都没有解开。

温行川垂头看着身高才到他下颌的妻子,看她如黄鹂般一惊一乍与他的腰带较劲,轻笑了声,大手覆住她的小手,皱了皱眉。

怎会如此凉?他要她怕成这样吗?

温行川用左手将她的小手全部握在手心里,右手轻轻一拨,腰带便解了开。可他没有松开她的手,继续用他的温度为她驱寒。

冷元初被他握住的一瞬,是想抽出手,可他的手确实温暖,竟是任由他握住。直到他拇指在她的手背摩挲触感传来,她才清醒,将手抽了回来,移向细闪银光的玄色长袍。

“不必了,孤自己来。”

“好。”冷元初交叠双手,用他带来的温度去缓解另一只手的寒意,躲立在屏风后不语。

温行川隔着那屏风,脱下所有衣服,露出肌肉贲张的双臂与沟壑分明的腹肌,抬脚走进汤池。

终于倚靠在为他的高度设计的池壁上,他轻轻波动水面,望着绣着松柏屏风之上落下的那抹倩影。

光影交叠,佳人静立在那里,是从未有过的美好宁静。

冷元初听着水声,忽想起他没有带进来新的寝袍,移步到门口,轻声唤玉兰香兰寻来他的衣服。

拿到后再返了回来,把干净的衣服搭在屏风之上,随即到门边等着,隔着门缝和香兰她们聊天,打发时光。

温行川望着她的影子出现又消失,有些烦闷,沐浴完毕擦干身体换了那件浅云纹蜀锦寝袍,绕过屏风,看到冷元初轻轻倚在门框,才感到缓解。

走上前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坐在内室一书案前翻开一策论研读,却始终静不下心,悄悄关注妻子的举动。

冷元初要香兰为她换水,沐浴前悄声说道:

“玉兰,你去把门关严,在外面盯紧郡王,不要他闯进来。”

温行川自幼跟随父王和皇祖父习武,也参加过几次抗击海寇犯边的战役,不光刀剑枪法高超,耳根同样凌利得很。冷元初所讲他听得清楚,不由得轻笑出来。

她倒是可爱。

冷元初沐浴后,在湢室绞干头发,才磨磨蹭蹭走出,坐在她随嫁妆带进来的美人榻上,垂首不语。

温行川见她出来,放下书信步走到冷元初身前,伸出手,想要她牵住。

“时间不早了,该歇息了。”

冷元初盯着那只大手,骨节分明,掌纹清晰,是握权之手。他这只手既能挥斥方遒,又能拉开硬弓,现在,更是不容她拒绝,要强行拉她同榻安眠。

他不喜欢她,又何必同床异梦?

冷元初想起曾与堂哥谈论人伦与世俗纲常时,堂哥说的话:

“若无礼法约束,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发自本能。妹妹,哥哥是站在男人的角度与你说,不管未来你嫁与何人,你都有拒绝的权利,这是家族予你的底气。

不能因为那人是你的夫君,你便无条件妥协受气。若得不到真心,学会及时止损,转移你的兴趣,去看山水,去做你最爱的事。”

冷元初一直记着这话,又不敢违背他,内心斗争良久,还是选择不去牵住他的手,缓缓而立,走到那架子床前,拘谨着展开一床锦被,不要床架发出一点声响钻了进去,面朝墙躺下。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半个脑袋,完全不理温行川,不想与一个和别的女子扯不清的男人过那道坎。

感觉到床榻沉了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的父亲为了要她安心嫁人,说他是品格高尚之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还是心里装着别人,又想与她……

幸好他只是躺下,没有对她再进一步。撑着不敢入睡,听到身侧那平缓的呼吸声,冷元初在黑夜中缓缓坐起,尽可能不要踩到他,轻巧跳出床幔,抱着被子到自己的美人榻对付一晚。

每日与温行川一惊一乍地过活,让她心累,刚躺下便沉沉睡了去。

温行川早在妻子坐起时便醒了,他是第一次与女子睡在一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却不知怎地,竟是在盼着她主动一步?

他缓了缓,下了床再度走到美人榻前,注视着熟睡的妻子。见她一个翻身,被子滑落到地上,连忙捡起,为她盖好。

月光自明瓦透进来,将她细长眼睫的影子落在那白皙精致的玉面上,如一个润透的玉瓷。

他半跪在美人榻前,看到她入了梦还在皱眉,让他的心随着那淡淡的蹙眉一下下揪紧,站起来犹豫良久,再度俯身笼罩下来。凝视她的红唇,却还是将他的薄唇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吻平她梦中的愁苦。

……

晨间醒来时,冷元初不见温行川的踪影,应是去上了早朝。

冷元初从来不是能坐住的人。晨间无事,好奇翻出那些悄悄带进王府的地契,细细查看。有些并非在江宁府。她挨张去分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睛酸涩,只好放下地契仰起头,凝望着中堂那精致的梅瓶——

好想出个远门游玩啊!江宁府的附近,她还没有逛过……

一张张翻下去,在那盒地契最下面,发现一沓坐落在同一处的,一众商铺的房契。

上元县大板巷,离王府有十几条街的距离,算是最近的地方。冷元初寻婆婆要出府的令牌,没想到林氏竟笑道:

“这令牌便放在你那里,往后出府要门前侍卫告知本宫就好,初儿记住,出府定要带好护卫!”

冷元初惊喜间道了谢,要佩兰随她一同出府。

大板巷邻近江南贡院,因每年的春闱秋闱以及三年一度的殿试,贡院附近一直都是江宁繁华地,汇集了大量的书生、学究和商人等,秦淮香艳之地也在。大板巷已经算得上大燕首府叫得出名的商街。

只是冷元初不敢要王府的人知道,这十里商街都属于她。由着马车慢慢驶过时,她一眼看出,这里已有的商铺算不上个个生意兴隆,部分甚至门可罗雀,浪费这么好的地段。

母亲说这是她自保之路。看婚后的形势,她不敢妄想与温行川做多久的夫妻,不过她对经商,可是垂髫年华浸润绍兴祖业钱庄时,便已悟道,不如接过手来亲自经营,打发婚后枯燥的时光?

唯一麻烦的,就是如何不要温行川知道此事……

冷元初回到王府时,得林氏召唤她过去。

“初儿,本宫已与皇后请旨,三日后率朝臣女眷到长干寺为出征的将士祈福诵经,而后在石子岗那边摆素宴。初儿做郡王妃,定是要出席的,本宫会为你介绍她们,记得端好郡王妃的身份,不要折了王府的尊严。”

“是,婆婆,儿媳谨记。”泠泠的声音听得林婉淑心情好些,她安排事务大半天,身心俱有些疲乏。冷元初看出来,绕到婆婆身后为她捏了捏肩颈,亦有讨好之意,在亲王府,没有人罩着她可不行。

婆媳间正温馨闲话,冷元初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走进来,是温行川,今日归来得晚些。

“与母妃请安,我来接夫人回园子。”

林婉淑对儿子这般态度表示满意,拍了拍冷元初的手要他们回去。

此前都是传步辇往返,可这次温行川并没有,并且是大步走在前。

冷元初如何跟得上,几乎是小跑跟在他身后。跑着跑着出了汗,开始抱怨他非要带她绕过一处处水榭楼台,比步辇走王府园子之间的宽道远得多。

实在是走不动了,扶住一块太湖石缓缓运气,他是在报复她昨日不与他一起做轿子回仰止园吗?

又累又气间,暗暗骂自己被那副好皮囊,沦陷失了智,忘记考量他的人品,他怎会是这般计较之人!

喘气间,不曾想那高大的身影向着自己而来,随后竟是将她拦腰抱起。她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入了他的怀中,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由着他抱她稳步前行。

直到入了仰止园进到书房,他才把她放下。冷元初虽觉奇怪,但被夫君抱一路生出一丝依靠的感觉。

她正怦然心动之时,却听到他近乎是低吼道出:

“过来为孤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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