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温行川一身蟒袍上朝时,用剑划破手掌,将此前母妃交给他的元帕沾了血,来到敬霭堂,交给母妃身边的大丫鬟华一,示意她等母妃起来后给她看,算是完成任务。
完全没想过妻子亦用针刺破指肚,挤了两点梅花般的血糊弄了事。
林婉淑是过来人,早间儿子送来的帕子便要她生疑,过了一会又收到儿媳托送的“元帕”,更是生出愠火。
同为女人怎会不知,一个期待爱情的女子若是不得丈夫宠爱,心里得有多难受?
因此当冷元初来请求离府,她想到儿媳是为了散心,便把令牌给她,亦是怕王府怠慢冷氏,无端掀起亲王府和国公府波澜。
本想着喊温行川过来好好骂儿子一顿,又没想到儿子这般着急要带妻子走,她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华一旁观一切,适时宽慰她:“娘娘,殿下他还未出敬霭堂便把郡王妃抱起来走的。”
……
直到入了仰止园进到书房,温行川才把冷元初放下。冷元初虽觉奇怪,但被夫君抱一路生出一丝依靠的感觉。
她正怦然心动之时,却听到他近乎是低吼道出:
“过来为孤磨墨!”
冷元初被他抬高的音调吓住,呆呆望着温行川好久,见他已端起一支湖笔,才屏息走上前,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取水为他磨墨。
她原本是欣赏他那流畅飘逸的字迹,可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看他写什么,愣神间一方墨锭被磨去小半,直到听温行川再度开口“没必要磨这么多”,她才回过神。
手一抖,指尖溅到几滴乌墨,顺着指纹裂开,一如她内心的慌乱。
“拿去读一读。”温行川将写好的文递给妻子。
冷元初轻轻嘟了下嘴,双手接过,温行川见她沉默看着,无端怒火慢慢平息。
……
早间散朝之后,温行川被皇帝叫去养神殿,在那里他见到御前红人——妻子的长兄冷元朝冷尚书。
虽是妻兄,但冷元朝已四十有一,与他的父王同龄,是故太子温珣的麾下重臣。温行川最知,这位瘦骨嶙峋、看似谦恭低调的文官,是他父王在朝中最大的政敌!
自儿时起,父王在朝中受了气,回家言谈之间,总是躲不掉这位。
再加今日早朝里兵部尚书和他就粮草问题吵得难解难分,温行川帮兵部说了一句,皇帝便顺着叫停此事,是以此刻狭路相逢,温行川知道这位妻兄不会给他几分面子。
皇帝今日要他们近前谈话,是关于籍册登记一事。去岁朝野震荡,陛下设了内阁后,众阁老第一提议,便是要在举国范围内推进包括人头册、田亩册、铜铁册等登记,以便管理和收税。
这其中最先登记的便是人头册,按内阁上书请示,要根据类别分农籍、商籍、奴籍、妓籍等等,一眼可见会出现良籍和贱籍。
冷元朝是户部尚书,正分管此事,责无旁贷,可他又是天下第一皇商冷氏族这一辈的长子,自家的权利、天下商户的权利亦要靠他维护争取。是以多次启奏陛下慎重划定贱籍范围。
温行川早知此事,轻嗤暗忖:百般阻挠不过是为了那帮商户谋权,可惜了,皇祖父对冷家的忌惮日增,推进商户入贱籍,只是时间问题。
“陛下,”冷尚书率先开口,“大燕算以商事建国,若贸然推进商民入贱籍,恐造成举国数量庞大的商户再度因此结怨,不利万民归心。”
“冷尚书所说,朕有考虑。”皇帝温裕开口讲道。温裕是大燕开国皇帝,现年六十有三,已满头白发,但挡不住他自盛年从北幽起,一城一池打下江山那般叱咤风云的豪情。
“陛下,”温行川跪下,拱手道,“若商事过盛,农户皆受金银之利,弃农桑之本业,终至田亩荒芜,粮食匮乏,若商贾再度屯粮屯地,引发土地兼并,恐动摇治国根基。”
“川儿说得有道理,冷尚书,可还有高见?”
“回陛下,郡王殿下,东南沿海百年来海寇抢夺困扰不断,那边的百姓军民都盼着朝廷可一举歼灭海寇,只有国库充盈才有钱财抵御外敌啊!陛下,臣不是为商户争什么,一切皆为大燕而虑,誓为陛下分忧!
商户入册自当正常推进,只是在如何拟定税赋方面,还请陛下多加考虑,平衡九州百姓之利,才好四海归心,建我大燕开元盛世!”
“好了好了,朕再考虑考虑,都退下吧!”
离开养神殿,温行川被这位妻兄叫住。
“郡王殿下恐不知,商事发达,白银流入,如今殿下担心的农桑之业比起前朝,运转甚稳,殿下实属多虑。水旱受灾之时,各地商会捐资捐物哪家少了?如今各取所需,政通人和,殿下不应为之欣喜吗?”
温行川与这位年龄几近他长辈的妻兄不欢而散,是以回到王府,即刻把冷家送进来的妻子拉到书房。
如今越国公是否参与胡宰相谋逆尚未定论,冷元初是否知情亦不知,可她嫁人从夫,他必须要她明白,皇权在上,冷公率各地商会、举国商户赚钱再多,也不能反了天!
温行川提笔蘸墨时看出冷元初眼里含着泪,意识到自己一时间没收住脾气,吓到了她,本写了些抑商的理论,想到父王还要借冷公之力定下储君之位,用多余的墨汁抹掉,只留下那些农桑之策,要她记住。
冷元初没有心情看他写什么,他写的内容她亦不愿读。一目十行看完后,将纸放回,却在他另一侧桌案展开的几幅人物画中,看到一抹女子的裙摆,正红色垂地的裙摆……
是他那心上人?
冷元初实在无法多留,含着泪转身跑出门,找到一处假山躲了进去。
悄悄抹了抹泪,不断为自己顺气:没必要为他生气,如今没有被他碰过最好,只是同住屋檐之下,去寻自己想做的事情……
过了好久才抹干眼泪,走出假山时却看到他正在必经之路候着,冷元初进退两难,只好立着不动,尴尬间见佩兰跑来,目光移落向她手中那封信。
“什么事?”温行川问道。
“回殿下,是越国公府来信,邀郡王妃择日归宁。”
温行川回头看向妻子,“夫人想哪日归宁?”
“明日吧。”
温行川凝视她的泪眼,片刻才说,“好,夫人与我一同用晚膳吧。”
冷元初第一次与温行川坐在一桌用膳。扫视一桌子菜肴,依旧少有可口,看来小膳房做的都是他喜欢的。
端着御窑烧制的青花缠枝莲纹小碗,她只是在面前几道清淡烧菜里夹取下饭,不料温行川竟是亲自为她布菜,夹了好些距离远的鲈鱼和牛腩,放在她面前的空碗里。
甚至起身亲手盛了碗板鸭白萝汤,摆在她面前。
冷元初怕拂了他面子,正费力吃那碗里的菜,本是想把米饭塞下就放筷,忽然手边多了这碗汤,又撑又累,疲乏感瞬间涌上来。
“殿下,我实在吃不下了。”
温行川看着妻子只吃这么点便用完膳,拧眉沉思。她的手本来就小,端着那般小碗,只吃了不到碗口的米饭就不吃了,菜也没行多少,难道是口味不喜?
方才是他没收住脾气,他连日来因着被迫成婚、父王出征,再被冷家长兄轻松挤兑,情绪烦闷,对陌生的妻子多了抵触,甚至无妄的想她会故作姿态来……
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既然娶了,好好相待便是。
他知今日事完全是他不对,但他没有说出道歉,只是默默回到书房安寝。
冷元初见他今日没有强行留下,心情舒缓很多,不过次日出发前,她在香兰端进来的三件衣服中犯了难。
“小姐,这是郡王殿下吩咐,要小姐选一套穿的。”
“我怎觉得这些衣服都不太好看?”
“小姐,要不先试一试吧。”
香兰服侍冷元初时间短,对小姐喜爱的样式颜色不算太了解。
冷元初看那三套衣服,一件樱桃红交领长袍,一件是葡萄紫方领衫裙,还有一件荷尖粉三重纱裙,挨件试了试,都不满意。
“依我拙见,这身俏皮得很!”待到冷元初穿上最后一件粉纱裙时,香兰眼前一亮。比起前两件,虽颜色更鲜亮,但这剪裁将她的身段衬托更加婀娜,曲线如山峦有致。
“好吧,就这件吧。”
冷元初撇撇嘴,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没想到温行川正好进了来。脚步停下时裙摆流转,屋内开了窗,和煦的晨风轻轻吹动冷元初的发丝,拨乱温行川的心绪——
这三套新衣是温行川特别吩咐织造局连日订制,颜色是他挑的,没想到,冷元初穿上身,竟是比他想象中的模样更加灵动俏丽……
由着心念轻轻握住她的手,走出中堂,一同坐上王府马车,前去位于江宁县城西的越国公府。
温行川坐在马车里一向自在,王府高大宽敞的马车足够他舒展长腿,却看冷元初双臂环膝,紧张局促占着对角那一点空间,心情有些不畅。
这里什么都好,轿厢舒适,香薰萦绕,面前美人肩若削成,颈如蝤蛴,穿着他为她而订的衣裙如琼宫仙子下凡,只可惜那玉瓷精致的面颊凝着郁色,似是不愿迎风而开的粉芍花苞。
冷元初确实是被他昨日透出骨髓的冷酷气场吓得不轻,如今对温行川,她已失了幻想,只求他对她稍微尊重些,不敢奢望爱情。
可她还要临渊履薄,平衡两家,在惶惶不可终日中过完后半生……
冷元初在夏日打了个寒颤。想来想去,用人质形容她的处境最合适,苦叹此生命定,做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态度吧……
是以她被温行川一把拉到身前时完全没有挣扎,紧紧挨着他坐,半身全部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额头抵在他的下颌。
皮肤接触那一瞬,冷元初有些轻颤,低了低头躲开接触,却感受他环抱更紧。
温行川抱着妻子,心情稍微舒缓些,既然娶了她,那便好好过日子,看她疏离紧张的样子,他不太舒心,又不会吃了她。
没什么赶路的疲惫,很快到了位于江宁县的越国公府。
温行川先下了马车,却在冷元初始料未及时,掐着她的柳腰把她抱了下来。冷元初惊慌失措,站到地上慌忙挣脱开他的手,红着脸跑进早已大开的国公府门。
今日温行川穿一身暗红萬字团纹交领长袍,配一根嵌白玉鞶革,跟在她身后迈进国公府,眼睁睁看着妻子奔向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男人怀抱中。
那个心上人尊嘟是误会,往后看便知道了q_q
温行川已经开始第一轮追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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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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