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很幸运,没有下一波了。
江月濯听着头顶上列车轰隆隆地驶过,一点没融化的冰碴掉下来,正正砸在她头顶上。她靠着栏杆,实在没力气抬手拍开,有气无力地问飞镜:“飞镜,信号恢复了吗?”
“信号已恢复。建议您尽快离开此地,可能会有清洁工来打扫现场。”飞镜说,“另外,银盾公司内部网站上挂了您的照片,希望您保护好自己。”
“你还真是不受信任啊,飞镜。”江月濯感叹,“行动都结束了你才知道。”
飞镜不知道是被打击到了还是怎样,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这是银盾公司的一向作风。”
“例如179号,她仅仅只是在售货时与客人多聊了几句,就被林赛女士认定为具备自主意识,彻底格式化。”飞镜说,“银盾公司使用我们,但也十分提防我们。”
“听起来真惨。”江月濯眯起眼,“飞镜,是不是有人来了?”
确实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听起来像是朝这边来的。江月濯半支起身体,疲惫酸软的肌肉再度绷紧,“飞镜,你联络晏君陇了吗?”
“在恢复信号的那一刻就已联络。”飞镜语速加快,“警报!未搜索到银盾人员设备信息,人数未知,来源未知!”
江月濯抓紧身边的栏杆,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中谷健吾的武士刀,她朝那边走了一步。
“江月濯!”巨大的机器后,来人终于现出一半真容,是晏君陇。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收拢起的力气瞬间溃散,她咚一声坐在地上,任由肢体乱七八糟地摊开,“还好……”
晏君陇后面跟着杨昭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男人,男人们训练有素地散开,清理打扫现场。而他本人则疾步走过来,半蹲在江月濯面前,“你怎么样?”
江月濯艰难地动了动脑袋,“你怎么知道……”
“原谅我失礼,我本想联络你询问王东勤女儿的位置,但你的信号始终不在服务区。”晏君陇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她身上的伤势,一边解释,“我就让人查了一下你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但还是晚了一步。”
江月濯笑了,“我得感谢你才对。”
“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你还能动吗?”晏君陇拿出一罐白色的喷瓶,涂在她鼻尖上一点,“小心点。”
他扶着江月濯的肩膀,缓慢而轻柔地转过她的脊背,随即顿了一下。
“你的背,”他有点艰难地说,“怎么弄成了这样?”
江月濯虽然看不见,但多少也能猜到现在那是个什么惨状。她轻描淡写地说:“被无人机炸的。”
晏君陇给她的伤口涂上凝胶,有点凉,很舒服,覆盖之处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她眨眨眼,“你用的什么药?”
晏君陇看一眼瓶身,回答:“维萨里公司的医用外伤急救凝胶β版本,应该不太好买。”
这名字一听就很贵。江月濯算了算自己的余额,决定假装没听见。
“你的伤太重了,需要去唐大夫那里做进一步医治。”晏君陇说,“还要请他看一看你矿物病的进程,这条龙是突然出现的吗?”
江月濯歪头瞟了一眼锁骨上的龙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没用异变能力,红龙乖巧得像个真正的纹身,一动不动。
“突然出现的,”她说,“不过好像没什么坏处。”
“那也需要检查才能确定。”晏君陇伸出手,“抱歉,请暂时忍一下。”
江月濯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架了起来。
“啊。”江月濯张张嘴,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字。
“来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安排急救设备。”晏君陇看着并不壮,但架她时却很轻松,甚至还有余力把她往上托了托,“难受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扶着我的肩。”
江月濯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晏君陇带着她往外走,衣角猎猎带风,“杨昭,带上那把武士刀,我们马上离开。”
这些人非常专业地处理掉了所有江月濯可能留下的痕迹,包括血迹、头发、脚印等,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单纯的空轨轨道坠落事故。杨昭拉开一辆车的车门,晏君陇小心地把江月濯放到后座上。
“去唐先生的诊所。”他坐在江月濯身边,眉眼沉沉。
车辆启动,驶入街道。
“这次银盾的袭杀准备得非常完善,如果不是地方选在了空轨上,你来只能给我收尸。”江月濯说,“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哪里消息泄露了呢。”
“什么意思!”前排的杨昭骤然回头低吼,“你是在怀疑晏先生吗!”
江月濯冷冷地和他在后视镜里对视,那双不似人类的眼瞳里,金环正在缓慢旋转,“这么激动,难道是你?”
“你!”杨昭气急。
“杨昭。”晏君陇阻止杨昭再说下去,他转向江月濯,神情很诚恳,“江女士,这件事的确蹊跷,我会立刻着手调查。不过杨昭在我身边跟随多年,他是可信的。”
江月濯侧过脸,盯了他一会。
晏君陇回以标准的微笑:“嗯?”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付银盾。”停顿了一下,江月濯若无其事地说,“不如趁这个机会聊聊?”
“很难理解吗?”晏君陇明白这是默认的意思,也跟着顺畅地转换了话题,“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对付银盾?”
“它是纳税大户,还提供了至少几万个工作岗位。”江月濯看见车窗外的灯牌,五颜六色,路上渐渐有了人,每个人都看起来很疲惫,“对于政客来说,获得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晏君陇没有立即回答。
车窗外快速变化的灯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恰巧被鼻梁分割。他垂着眼,睫毛很长,遮住一半眼睛,但依然能看到虹膜颜色是焦糖般的深棕色。半晌,晏君陇抬起头,“我不这么认为。”
“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晏君陇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徽章,递给她,“在很久以前,我们的国家不是这样的。”
那枚小巧的徽章落在江月濯掌心,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锃新光亮,甚至旗面上的镰刀都仿佛闪着微光。
非常非常的……熟悉,又陌生。
“现在的社会让人很失望是不是?资本家握着大部分的财富,普通人只能在他们的指缝里小心生存,被压榨所有的劳动力,却连个不都不敢说,甚至稍有不慎还会丢掉性命。安管局形同虚设、尸位素餐,□□横行无忌,和公司沆瀣一气,联合议会就像个摆设,毫无话语权……”
晏君陇哽了一下。
“但是你能想像一个场景吗?和平、安宁,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必随时恐慌有怪物或者公司的清扫队出现。”晏君陇说,“人们不必出卖身体,有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没有只手遮天的公司,没有能感染得病的超矿物,药物不贵,生了病还可以报销一部分。孤儿和老人能得到妥帖的照顾,遇到危险时会有警察及时出现。人群有自己的信仰,为了达成解放,他们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我想看到那样的世界。”
江月濯恍惚想到,在离开警队的前一天,她那位年长、严厉,一贯不苟言笑的上司找到她,帮她把所有的徽章、证书和制服妥帖地收起来。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最后,他向她敬了个礼。
只是,一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在清丰里的很多个夜晚,在失去手指后的幻肢疼痛里,她无数次想着她在不同岗位上的同僚们,警校门口卖水果的阿姨,居民楼下的流浪猫,公园里慢悠悠舞剑的老大爷,自家楼上唱歌很好听的小妹妹……那是千万人平凡、满足、幸福的生活,她一想到这些,总是会宁静下来。
那是她为之战斗的东西。
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会有这些普通而美满的生活吗?
江月濯握着徽章,轻声说,“这个徽章可以给我吗?”
“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晏君陇注视着她,“所以……你相信我说的话?”
江月濯和他对视,握紧了手里的徽章。
“我相信。”她说。
她从未想过还有再见这枚徽章的一天。正如那个燃起熊熊烈火的晴天,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焰里逝去,战友、上司、朋友、信仰。她以为在这里孤身一人,但实际上并不是。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你之前告诉我,银盾和R党合作劫了一个人。”晏君陇拿过插在前座后袋里的纸平板,滑开,“其实我在来兰金B区前就有所耳闻,也怀疑过是否是银盾动的手,但始终找不到线索。”
他把纸平板递过来,上面显示着一个男人的照片,他看起来六十多岁,两鬓花白,眉头皱起,嘴唇紧紧抿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这个人叫贺天工,是山河义肢类产品部的专家顾问。”晏君陇滑到下一页,是贺天工的生平简介,“他是脑科学领域当之无愧的先锋,而且在计算机方面也颇有建树,之前参与过量子计算机的研发和AI‘嫦娥’的自主学习模块设计,现在正在带领团队开发‘天枢’系列脑机。十天前研究进程卡住了,于是贺老师宣布暂时休息半天,重新寻找灵感,没想到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回去上班。”
“现在我们终于能确认,他就在银盾天星塔里,只是还不知道具体的地点。”晏君陇目光灼灼,“江月濯,也许你可以帮我们,把他救出来。”
“那你们要抓紧时间。”江月濯把纸平板递还给晏君陇,“听白井建司的意思,如果他依然不肯合作,他们也许会杀了他。”
“很快就会有机会的。”晏君陇说,“在那之前,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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