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闻人笙和白晶莹就看到神庙高耸的尖顶。他们下意识加快脚步,但靠近的时候都是一愣。
神庙前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庙前的松树上缠满串着铜钱的红色丝线,风吹过就掀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显得神秘又诡异。
一排排燃烧的火把围着祭坛,将附近一片照得明亮。火把下面是同样燃烧正旺的火盆,不断有人往里面添加纸钱和金银元宝。除此之外,还有两排唢呐锣鼓队伍正一脸严肃地站在祭坛前面。
之前用骨蝶看到的用红布遮盖的长箱子绕着祭坛排开,粗略扫过约莫百十个之多。
每一个长箱子前面还立着一个纸扎人。纸扎人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些,白脸红唇,笑意盈盈,眉间一点红色。一眼扫过,长得都差不多,仔细看去每个纸人又都长得各不相同,隐约有几个看上去还有些眼熟。
闻人笙眯眼仔细打量那些长箱子,总觉得有些奇怪。那造型……
一阵风吹过,有一块红布被吹开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底下的长箱子……是棺材!
哪怕是改过外观,与常见的棺材形制略有所不同,那也是棺材,被钉死的棺材!
这棺材和常见一头大一头小的款式并不相同,反而是前后等高等宽,更像是扁平的盒子。
“吉时到——请神——”
站在祭坛上的寨主面对寨民拉长了调子吆喝着。然后转身面向神庙,率先点燃三支香火,举过头顶,跪拜请神。
随即,一声高亢嘹亮的唢呐猛地被吹响,盘旋在村寨上空久久不散。紧接着喧天的锣鼓声也跟着奏响。站在祭坛下面的人也跟着点燃香烛,源源不断地将纸叠的金银元宝继续送进火盆。
元宝纸钱被火苗席卷,伴着香火烟灰飘飘荡荡向着神庙飞去,仿佛是接引神明的天梯。
一时之间,锣鼓喧天,整个村寨里盈满热闹的气息,聚在一起的寨民们脸上盈满笑意跟着寨主伏拜下去。
寨主率先拜完三下,他站起来扫视一圈,看到在众多伏跪的寨民中鹤立鸡群的闻人笙和白晶莹二人,目光一冷,直勾勾盯着他们。
跃动的烛光下,他的面容越发阴沉。
闻人笙平静地回望过去,想让他拜这不知名的“神”,想都不要想。
白晶莹向来受不得气,她目光凶狠地瞪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谁更吓人。
寨主目光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他们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到所有的寨民都拜完起身,他才叽里咕噜地念起祷词。
“维,神曆百七十五年岁次甲辰,时惟中元,兴桐百民设坛拜祭吾神,于座前告曰:
史启已亥之年,邪魔侵扰。百姓有曆劫之苦,村寨受无妄之灾。稚子丧父,老翁失子;血流百里,尸横田埂;家禽牲畜,无一幸免;暴雨倾盖,良田泥海;墙倒屋塌,村落不见。呜呼!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也!
幸遇神尊,天地垂恩,群邪退散,妖魔伏诛。得以扶墙之倾塌,敛尸于荒野;结亲生子,修房筑屋,重塑吾家,存于世焉。是以,立碑题字,筑庙刻像,不断香火,日夜敬神尊于心中,传神恩于后世!
今以纸货香烛为引,三牲六畜为祭,恭迎神尊降临享祭品香火!
伏祈神恩,神光显应,邪魔远遁,安宁永存。
二祈神恩,福佑吾民,魂魄不灭,永脱轮回。”
白晶莹听得眉头一皱,扯扯闻人笙衣角:“他口中的邪魔不会是我吧?我怎么听他后面的祈愿不太对劲?”
闻人笙顾不上回答她,因为他看见最暗处的黑布悄悄被掀开了一道缝。
白晶莹察觉到异常,顺着看去,就在她打算再次派出骨蝶凑上去看看的时候——
门,开了。
神庙的大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阴风乍起,夜色愈加浓重,跳跃的火光照不亮所有的地方,总有阴暗黏腻的视线在暗中窥伺着,令人感到不舒服。
寨民们却丝毫感觉不到异常,他们兴奋地看着庙门,眼神中带着狂热的崇拜。他们同时伸手,点燃棺材前面的纸人。
火舌迅速蔓延,一个个纸人被吞噬,缥缈的青烟被风送进神庙大门。隐约中,仿佛能听到什么东西的哀嚎。
闻人笙和白晶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但却看不到。他们本来就都不是人类,天生可以看到阴阳两界,但此时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种直击心灵的压迫感和贯彻脑海的警告。
强烈的不安在此时达到顶峰,直觉告诉闻人笙和白晶莹寨民们请的“神”来了!祂带着无形的威压正一步步从神庙的灵龛上走下来。
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祂的存在。
“神”,不可直视!
这句警告突兀地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连闻人笙和白晶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不!不能看!
不可直视!
低头,低头,低头!
几息之间威压更甚,所有人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都在同一时间低头,避开“神”的视线。
闻人笙和白晶莹此时也混在人群里低头,余光却看见寨主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下一刻,那种挥之不去的窥伺感更加强烈。
果然是被盯上了!
就连待在白晶莹背包里的聂修忱,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孔不入的窥伺感,阴冷,黏腻,沉重,像是浑浊的泥沼,一点点将他包围。
周围的锣鼓声渐歇,漫天的黄白纸钱纠缠着不断燃烧的香烛,打着旋儿轻飘飘落下。明明有很多人在场,却一片鸦雀无声,安静地有些诡异。
闻人笙和白晶莹再次检查整个村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阴煞之气。
很快,风变得更急,吹得人眼都睁不开。
所有棺材上的红布都被掀开,一排排盒子样的棺材暴露了出来,就像是等待“神”享用的祭品。
风继续吹。
棺材上的镇魂钉诡异地被卷走。然后,“咣”同一时间,所有的棺盖被掀翻。
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百十张人皮躺在里面!
闻人笙和白晶莹眼尖地看到有几张棺材里的不是人皮,而是——人!那人他们还十分熟悉,不是小情侣和刘向导……还能是谁?
他们怎么在这里!
不应该在外面吗?
马湘和六子又去了哪里?
众多疑问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白晶莹感受到衣服被扯了一下,才强行镇定下来。
是闻人笙,他看了白晶莹一眼,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着急,先看看怎么回事。
现场的棺材里,除了刘向导他们三个之外,最中间的两张是空棺。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寨主看到棺盖被掀开,目光一转,直直向两人看来,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最后的两个祭品,抓住他们。敬献给吾神!”
“把他们也贡献给吾神,今晚就是我们褪去腐朽的躯壳,再获新生之日!”
“看呐,这些新一批的人皮,就是我们的新生!”
“我们要人皮!我们要新的人皮!”
全场所有的寨民都齐刷刷跟着扭头盯着他们俩,露出和寨主一样诡异的表情,就连嘴角挂着的弧度也是一模一样。
他们好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同时发出低低的嗡鸣:“抓住他们,敬献吾神!抓住他们,敬献吾神!……”
“抓住他们,再获新生!”
“新的人皮,我们要人皮!”
寨民们嘴里念叨着朝两人围过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青白,嘴角诡异的弧度越咧越长,直至整张脸都被分成两半!
先是丝丝缕缕的阴气从他们破损的嘴角泄露出来,紧接着就是疯狂的阴气席卷而出。
然后所有寨民的脸上、身上的皮肤就和兴阳阳的一样碎裂。
随着他们说话和行动时牵动肌肉,一块块破碎的皮肤像下雪一样扑簌簌往下掉,指甲也不断地生长变长。
阴气不停地从他们破损的皮肤中钻出,一时间,现场的阴气暴涨。
不过几息,放眼望去所有的寨民都变成了没有皮肤的血尸!
白晶莹又是恶心又是惊骇地后退几步:“妈呀!难怪之前没有任何阴气,这一整个村寨都和底下的血尸是一样的。”
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所有血尸逼近的动作一僵,勉强可以分辨出来他们嘴角上扬的弧度停滞,维持在一个既可以说话又足够吓人的幅度。
他们口中同时发出一个声音:“你放屁!那群低等品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寨主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恐怖又滑稽。
闻人笙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白晶莹也跟着毫不留情地嘲笑。
同时还有另外一声低笑从血尸群背后传出来。
声线清越,犹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又像琼琚相击,叮当成韵。让人无端想到山涧白练,松间明月。
“哇偶,这可比寨主那老妖怪声音好听多了,肯定是个帅哥。”白晶莹感叹还不忘拉踩寨主。
“确实。”闻人笙盯着寨主附和道,眼神里带着戏谑和挑衅。
寨主被气得不轻,哇哇怪叫着指挥一半的血尸向后转。也恰巧是这样,正正好留出来一个空隙,让闻人笙和白晶莹得以窥见那人全貌。
他自最暗处的棺中坐起,一拢暗红色绣金广袖长袍,泼墨长发被一顶白玉冠束起,肤白如玉,清隽风流。
世间再好的丹青圣手也难以描绘他的眉眼,只一眼,就好似窥见暗匣里葳蕤自生光的明珠。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白晶莹读书不多的脑子里突然间蹦出来一句快被用烂了的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请神祷词改编自——由龙虎山道研究徐才金老师撰写,《中国龙虎山庚寅年祝禧祈福禳灾太平清醮祈祷词》
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出自南北朝吴均《与朱元思书》,原句是“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代郭茂倩《白石郎曲》
葳蕤自生光——出自东汉《孔雀东南飞》,作者不详,原句是“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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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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