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整理一下坐姿，端坐在树梢，昂首讲述道。
“这些虚影不是幻境也不是孤魂，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大概几十年前，山外战乱频发。山脚下的人誓死不降，同时为了更好抵抗入侵者，不断有人送老弱妇孺进山躲避战火。”
“后来入侵者中有一队兵士发现了藏在山林中的妇孺，”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些沉重，“那群垃圾玩意儿趁着夜色摸进山里。山中百姓依靠对地形的熟悉，不仅没被他们找到，还反杀了一小队人马。那群畜生找不到隐藏的百姓，就恼羞成怒，决定放火烧山！”
虚怀听此也是沉默地闭了闭眼，良久才缓缓念出一句：“阿弥陀佛。”
“那后来呢？”
“山中生灵和百姓死在山火里的占十之七八，”胡仙仙说到这里，愤愤地在树上磨磨爪子，“他们死后怨气不散，化作厉鬼索命。但奈何那群垃圾都身配特殊的护身符，寻仇的厉鬼靠近不得。”
“后来幸存的人里，有个读过书的女孩想出一个法子。”胡仙仙顿了顿，问虚怀道：“你猜是什么？”
虚怀想到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美人虚影，试探地说：“美人计？”
胡仙仙这下倒是肯正眼看虚怀了，她扭过头，赞赏道：“不错。当初那小丫头也是这么说的。她们找到本仙，通过本仙与死者化成的厉鬼沟通，一起合作寻找那群入侵者报仇。”
“她们先是故意派人下山挑衅，又沿途暴露行踪，引得一队兵士进山追寻。黄昏时刻，林雾渐起，她们便利用林雾遮掩戏水，勾得那群畜生自己宽衣。”
“没了护身符的保护，那群狗彘不食的畜生很快就被厉鬼绞杀。”说到这里，胡仙仙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后来见这方法有效，她们照着又杀了四五个小队。”
虚怀点点头，也跟着赞赏道：“巾帼英雄！”
“但可惜，频繁有人入山死亡，这些事情引起了畜生们高层的警惕。他们派人调查一番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然后请来法师，进山驱鬼。”
胡仙仙回忆到这里有些焦躁，“那群小丫头小崽子和老丫头老崽子，都是普通人。背后骚.扰打游击还行，但要是正面交锋根本打不过。果然，他们被抓到把柄了。”
虚怀做了个印，“我佛慈悲。”后面的就算是胡仙仙不说，他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胡仙仙看虚怀一脸悲痛，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老和尚，你干什么？表情怎这么奇怪？”
虚怀一噎，解释道：“为她们祈福。”
胡仙仙狐爪一挥，“那倒不用。虽然被抓到了，但是那个半吊子的法师打不过厉鬼，反而被折腾死了。至于她们，因为与厉鬼为伍太久，阴煞之气侵染得太深，也救不回来。干脆带着所有的畜生同归于尽了。”
说到这里，胡仙仙那张人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满足又像是无奈，“她们死之前告诉本仙，说死后愿意不入轮回，就此化作林间雾气，溪边幻像，永远留在这里震慑每一个入侵者。”
“从那之后，这里就经常起雾。伴着雾气而来的，还有她们的虚影。”胡仙仙说着跳到另一枝树杈上，挥爪指着溪边的青松和白桦树根，然后斜睨着虚怀，语气里带着鄙视，“你刚刚不就是认错了？”
提到错认溪边虚影，虚怀有些汗颜地抹抹脸。
“不过本仙觉得仅凭那些幻像震慑力不够，也觉得那些畜生不配和她们葬在一处，就将尸体挖了出来。后来听南边来的燕子说，有一种叫金钱豹的老虎，会将敌人的尸体挂在树上震慑。本仙想着学习一下这位近亲，所以干脆好狐做到底，顺手将它们挂树上喽。”
胡仙仙说着一跃而起，利爪勾在一具干尸上，又顺着它飞速攀援而上，不断地踩在干尸身上。
随着她的动作，干尸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你瞧，它们在树上挂了几十年了，脆脆的。爬起来可有节奏了。”
胡仙仙讲完，舔了舔前爪上的毛发，看着一脸悲悯的虚怀，有些疑惑：“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她们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虚怀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短视，不及前辈洒脱，视死忽如归，自愧弗如。”转而又遗憾道，“可惜她们没有姓名流传下来。不过待我出去之后，定将这段故事讲给他人，不让巾帼英雄无闻。”
胡仙仙闻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从干尸身上跳下来。巨大蓬松的尾巴像绳子一样勾在枝杈上，倒吊着凑近虚怀，“谁说她们没有姓名的。本仙那里存有她们的遗书，是本仙当时让那个女学生写的。你要是真有这心，稍后我将东西给你。”
虚怀讶然，再次作揖，不过这次却没有丝毫敷衍之意，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多谢胡仙出手相助，使英雄流芳，精神永存。”
胡仙仙又换了个姿势，站在树枝上，骄傲的抬头，“本仙虽然不是人族，却也敬佩你们人族慨然赴死之心。她们都是好崽子。”
虚怀再次作揖感谢，“胡仙高见，佩服佩服。”
胡仙仙晃晃尾巴，得意地说：“那是自然。本仙虽实力低微，却也在这长白山一带生活近百年，见识的人族数不胜数，这点识人的能力还是有的。要不是看你不是坏人，本仙才不会和你浪费口舌。”
起身之后，虚怀一笑，解释道，“不过胡仙，那只燕子说错了。金钱豹是豹子，不是老虎，它是将吃不完的食物挂在树上而非敌人。你和它也不是近亲。”
胡仙仙一愣，扭头反驳道：“谁说的，老虎也是虎，狐狸也是狐。本仙说是近亲就是近亲。”
“你不许反驳！”胡仙仙说着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姿势有些奇怪地朝虚怀走来，“你不是需要她们的遗书？跟本仙来。”
胡仙仙说完就又变回红毛狐狸，一路向前给虚怀引路。虚怀也不墨迹，紧跟在胡仙仙身后。一人一狐，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大约疾行十分钟左右，胡仙仙在一处大石头下停住脚步。
她向后看了一眼，又化出人脸，眼神中带着嫌弃的意味，吩咐虚怀道：“你有点胖了，进不去。在这里等着，本仙进去给你取。”
说完又变成红毛狐狸顶开大石头后面的一块小石头，掏出个半尺宽的小洞，一扭身钻了进去。
虚怀停在洞口，无奈地捏了捏自身的肉肉，等着胡仙仙给他取东西出来。
不一会儿，胡仙仙就叼着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罐子从洞穴里钻出来。她在虚怀面前站定，放下铁皮罐子后，抖抖全身毛发上沾染的灰尘。
然后一只爪子将铁皮罐子推过来，又变成人脸狐狸道：“喏，就是这个。今天，本仙就交给你了。老和尚，你可不要辜负本仙的期望。”
虚怀恭敬地捧起罐子，“虚怀，定不辱使命。”
胡仙仙见到虚怀的态度，才彻底收回爪子，她悠闲地舔舔爪子上的毛发，“老和尚，你走吧。你说你遇到伥鬼迷路，欺骗本仙的事，就暂且不跟你计较了。”
“沿着溪流往下走，有两棵果子树，虽然酸涩，但尚且能果腹。吃完就带着那条鲛人离开此地吧。”胡仙仙说完，一抹脸又变成那只红毛狐狸，向着林子深处跑去。
鲜艳的毛发像一团行走的烈焰，燃烧百年不灭。
“多谢胡仙。”虚怀恭敬地向着胡仙仙离开的方向行了个礼，起身之后又幽幽解释道：“不过，胡仙，狐狸是犬科，老虎和豹子是猫科。你们真不是近亲。”
远处遥遥传来胡仙仙带着狐狸嚎叫、尖利的声音，“你闭嘴！本仙说是就是！”
虚怀一挑眉，爽朗地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
与亲朋同仁永诀书：
和风拂面，绿意森盈，然，吾等一十四人心如止水，凌然书此绝笔。
吾等愿赴不归之路，与亡者为伍，与狐仙为伴，以此身为饵，图存报国之事，此乃吾等之荣。
忆往昔，山河稳固，国泰民安。家中虽不富余，但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姊亲妹爱，共济同心，春耕秋收，衣丰食足，亦可安稳度日。
然世事无常，风云多变，国祚旦夕。
家中父兄，迎敌击寇，誓死不降，为解后顾之忧，藏老、弱、病、孺于此山中。怎奈贼寇牲畜，放火烧山，女眷族老，于山火亡。山中生灵、百姓十不存一，此乃天谴之举！
然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吾辈女儿怎可苟且！今吾生逢乱世，睹国破之难，记家亡之仇，心中悲愤，誓与贼寇不共戴天！
吾欲与亡魂合谋，以己身为饵，诱敌深入，斩敌寇于溪畔，尽吾等绵薄之力。
记书中教诲，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今吾等与亡者，以己之肉骨、魂魄，挡妖孽之行，求祯祥之光。
国之将亡，焉能苟安？吾辈虽女流，亦晓通大义，愿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此去或赴黄泉，或开新途，然吾等心中无畏，不论何果，皆有利于我。
吾以热血荐轩辕，吾以血肉筑长城！
吾生无憾，愿后世子孙，生逢盛世，国运昌隆，不晓战乱之苦，不睹家亡之痛，不历丧亲之悲。
此书若有幸面见，存于世者或后辈子孙。
一愿，继吾等之志，保我国邦。
二愿，祝山河无恙，国运昌隆。
三愿，记吾辈女子，不输须眉。
辛未年，庚子月，己酉日。
——
辛未年，庚子月，庚申日
胡仙仙补记：
历经十日，杀敌四十又三。
同归于尽后，愿不入地府，不入轮回，化作山涧林雾与溪畔虚影，薄暮而出，震慑敌寇。
恐年代久远或中途变故，忘其姓名，故载一十四人有：
河西村刘氏女，竹青，年十七。
河西村刘氏女，小芹，年十四。
河西村刘氏女，秀秀，年十五。
河西村刘氏女，冬梅，年二二。
河西村刘氏女，云霞，年二二。
河西村陈氏女，娟， 年二三。
上溪村李氏女，桂桂，年十三。
上溪村李氏女，月仙，年十五。
上溪村王氏女，桃红，年十九。
上溪村罗氏女，山山，年十九。
下溪村李氏女，月月，年十四。
下溪村李氏女，慧， 年十六。
下溪村陈氏女，春花，年十六。
远山村罗氏女，梨英，年十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出自，明末清初，顾炎武，原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国家将亡……必有祯祥——出自，西汉，戴圣《礼记·中庸》。原句为“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出自三国，曹植《白马篇》
吾以热血荐轩辕——改编自鲁迅的《自题小像》，原句“我以我血荐轩辕”。
文中人名、地名，尽为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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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虚影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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