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等程淼再次清醒时，夕阳的光层层叠叠地涂抹着城市的暗影。他感觉咽喉深处一片火辣辣地灼痛，像是有人从他喉咙往肺里灌了十斤沙石。
他勉强动了动身体，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不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上腹部绞痛得厉害。剧烈的痛楚使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喉结滚动咽下一阵又一阵的腥涩。
他快要死了，或死于窒息，或死于失血。死因倒是其次，只是死的场所绝对不能是死在程无边的眼前。
因为程无边就是个滥好人，哪怕是一只曾把他咬的鲜血淋漓的猫在他面前死去，他也会心痛。更何况，那只猫是为了他而死的.....
看管病房的护士恰好不在。程淼抬起苍白的手腕，艰难地摘掉了面罩。骤然失去呼吸机的支持，他只感觉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前逐渐昏黑一片，他只能保持姿势在床上急速地喘息着。耳边仪器的警报声逐渐清晰，他尝试着撑起来，随意将手上的留置拔去。血从手背上蜿蜒而下，衬得苍白的肤色越发透明。
**的脚，白皙的皮肤下透着紫青色的血管。足弓绷起，轻轻点地。眼前不可避免的一黑，脑袋嗡嗡钝痛，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敲响了一口钟，连带着心脏也在胸腔里震荡。
程淼轻而缓慢地呼吸着，缓过这一阵心悸，眼前也逐渐明亮起来。在尖锐的机器音中，他不慌不忙地环顾四周，夕阳落幕，暮色渐沉。
医生的休息室昏暗无光。他淡定地开门走进，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衣服披到身上，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楼梯离开了这家医院。
刚走出医院，他就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急促地咳嗽着，连眼角都咳得通红。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构思着下一步的计划。
程无边擅长寻人的道法，只需拥有主人曾接触的物品，无论人在多远都能找到。其实，程无边也并不擅长这些小法术，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找人找物代替算命成为了招牌。
也多亏那场火，将程淼的一切烧的干干净净，他才能躲程无边五年，但仅仅也只是五年。
要不然怎么说，程无边能找到任何人呢？他突然想到那次，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挎着麻袋找上门来。不知道她如何才来到这里，只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微冷秋天的傍晚，穿着单薄的老人竟汗如雨下。她局促地谢绝他们的茶水，只是站在门口，苦苦央求他们寻找一同进城的孙女。
另他惊讶的是，程无边的道法罕见地失灵了。只要还在俗界，道法就一定能奏效。唯一的解释便是，女孩已下了地界。程无边情绪低落，倔强地不将这事告诉老奶奶。于是，他陪着程无边用最原始的办法，在女孩最后消失的地点附近奔波。最后，竟然找到了她。
那是俗界与地界的交接之地，游荡着一些能蛊惑人心的三尸魔，皆由被蛊惑的人死后困于此所化，如此循环，这便成了鬼域。寻人道法受此处阴气干扰，自然无效。
几年没来，这里还是一如往日。土地荒芜，黄沙四漫，枯木而立，残枝摇曳。成群的乌鸦在枯木间盘旋，时不时栖落在地，啄食着**的血肉。
这段路程已经消耗了程淼大部分的力气，他头靠枯树滑下，轻轻咳喘着。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在意识的最后他好像看见了程无边。他就站在远处，面前是感激涕零就要跪下的祖孙俩，他一把扶起奶奶佝偻的腰，微笑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
也许，在那时候，他就已经爱程无边爱得无法自拔了吧。人在将死未死之时，为什么总爱想这些琐事？
“程淼！”
啊，他骤然清醒，鼻头一酸。
他勉力撑起身体，循着声源望去。程无边以及其扭曲的姿势挂在树上，伸手去够着一个鸟巢，里面影影约约有什么在发光。程无边把它从乌鸦嘴里抢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那块程无边总是带着的银色项链。
攥紧项链后，程无边严峻的面色一松，脚就踩空了，眼见着就要从树上摔下来。程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冲到树下。
程无边先是眼前一亮，而后焦急往树干踹了一脚，偏离了程淼的方向，硬生生摔在地上，就势滚了两圈。只见他麻溜地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顶着程淼担忧的目光，一脸灿烂地走过来。
程淼责备的话说不出口了，把程无边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他只能把不满宣泄在那串项链上。
什么项链需要程无边屡次拿命来护着。
程无边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把那块一只小心翼翼的银色翻盖打开。虽然脸都焦黑了，但是只有程淼和程无边知道那是他们俩的合照。一张只独属于他们的照片，像是心照不宣的暗号---他们的过去真实存在。
“每当我想你的时候会看看这张照片。说来惭愧，这是那天我冲进火中唯一救下的东西。最后却是我的救命稻草。”
程淼心脏狠狠一抽动，程无边从来都没有表达过什么。他总是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从来没有像这样吐露过他的脆弱和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其实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我不该信那本破书，我应该满世界地呼唤着你的名字，找到你，然后抱着你说我爱你。”
“那些日日夜夜的想念不单单亲情，更多的是爱情。程淼，哪怕只有几天，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两个人像恋人一样相拥，好像时间从未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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