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够避开睡眠呢?
黎杨一个白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扛着背篓将石头投入悬崖,人头大小的石头落下,听不见落地的声音,如同被吸入了巨兽的嘴里。
黎杨垂眸看着漆黑的悬崖,大声喊叫甚至听不到回音,进去的东西,都出不来。
黎杨:“阿图,你知道晚上的钟声一般都是固定时间响起的吗?”
阿图点了点头:“是啊,从我到这里就这样,钟声响了,世界就安静了,这是神的福音,人们因此获得片刻宁静。”
黎杨:“有哪次没响过吗?”
阿图皱着眉想了想:“听说很久远的世界是没有钟声的,不知道从哪时候开始,神给人们带来钟声。”
阿图有些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杨没有撒谎,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怎么才能不入睡,我想看看夜晚的世界。”
阿图叹了口气:“其实也有很多人试过的,堵住耳朵,可是即便听不见钟声,依旧会陷入沉睡。”
黎杨眼睛一亮:“所以入睡的必要条件不是钟声?”
阿图摇摇头:“不晓得诶,也许是世界规则就是这样呢,到点了灵魂就被抽走,天亮了,灵魂又被归还,你们没发现吗?进入世界后,从来没有做过一次梦。”
陈回在一旁点头:“是的是的,我来这从来没做过一次梦,之前我总做噩梦,梦见有什么东西追着我跑。”
黎杨思索着,所以还得再去找一回那个和尚。
回到木屋林,大日西斜,天边的火烧云一如昨日所见,没有雨天,气温湿度每天都是一样的,这里的一景一物就像电脑数据一般,何时出现,何时消失,黎杨越发确信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同陈回一起赶到和尚的小木屋,那和尚正在打坐,盘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口中念诵佛经。
一串佛珠挂在胸前,双目紧闭,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身材很瘦,并不好,皮肤白得发青,面目干净,气质温和。
两人在门前打了声招呼,见和尚没说话,依旧念自己的经,黎杨和陈回迈进了屋,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板凳,两人席地而坐,学着和尚的模样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和尚依旧很是淡定。
黎杨知道自己道行太浅,毕竟人家念了一千年的经。
黎杨睁开双眼,开口道:“大师可见过这个世界的夜晚?”
黎杨观察着和尚,敏锐的注意到他停顿片刻的唇,再次开口道:“大师知晓如何躲过夜晚的钟声吗?”
依旧是不答,和尚甚至没有睁开双眼。
黎杨:“大师既然有济世救人之心,为何枯坐不答!”
黎杨面色难看,直觉告诉他这个秃驴必定知晓些什么。
可人家要做闷葫芦,黎杨也没办法撬开他的嘴。
黎杨轻哼一声,拉着陈回转身离开。
陈回拽着黎杨的衣袖,小声开口道:“你问他这些做什么?说不定人家不知道。”
黎杨皱着眉摇头:“在这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秘,可惜洪姑死了,否则事情会更容易明了。”
陈回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在这呆最久的人就是这个和尚,听阿图说最初世界是没有钟声的,也就是说其实大师是见过世界的夜晚的。”
黎杨笃定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陈回不解道:“不过那和尚昨天不都把答案告诉你了吗?”
黎杨瞪大双眼:“什么!”
陈回摊开手,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昨天不是说了嘛,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味触法。”
黎杨扯着陈回回到家,研究怎么把脱离五感,遮住眼,堵住鼻子,裹住耳朵,不听不看不说不想,放空大脑,直到钟声响起时,世界陷入寂静。
第二日,两人起床对视一眼就知道失败了。
陈回叹气道:“发现这样睡得更好了怎么办?”
黎杨扯下身上的布条,郁闷道:“感觉声音像是从脑子里发出来的,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一边叹气,下边出门,背上背篓。
陈回忧虑道:“最近被背篓的姿势都熟练了,感觉自己要在还债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黎杨干巴巴的安慰道:“至少背篓里轻了很多,我们会出去的。”
陈回只能苦笑。
今日不同,出门没见着阿图,倒是远远的看见了那个千年老和尚。
弓着身子,抬起脑袋,身上的背篓感觉要将身子压垮,双腿摇摇欲坠,明显比之前的更重。
这个和尚的债更重了。
黎杨快步上前,不怀好意的开口道:“师傅的债怎么又重了?”
陈回接茬道:“那当然是因为师傅德高望重,为了生灵祈愿,自己承受莫大代价,师傅真是伟大。”
两个人一唱一和,一左一右围着那和尚,言语很是浮夸。
和尚俱是当做没听见,老老实实的背着箩筐,朝着悬崖方向艰难徒步。
黎杨正要走,身后的陈回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黎杨等一下!”
陈回低下头,摊开手,洁白的手心赫然是一条金光闪闪的佛珠。
陈回看着黎杨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开口道:“你看,古董和尚的佛珠!刚刚在草丛里捡起来的,这绝对是个宝贝。”
黎杨提醒陈回收回怀中,两人坦然的走上悬崖,将债还空,路过时,看见古董和尚还背着背篓,艰难行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佛珠丢了。
黎杨皱眉疑惑,但还是一脸淡定的同陈回离开。
“我总感觉这佛珠是那老和尚主动丢下让我们捡的。”
吃过饭,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陈回把玩着掌心的佛珠,小声嘟囔。
这倒是与黎杨的想法不谋而合。
佛珠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材料制成,上面的梵文也是使用普通的金黄色颜料,但躺在手中自有一股圣光环绕。
黎杨:“这和尚确实有些修行,这串佛珠陪了他千年,自然携带功德。”
黑夜将近,黎杨预感敲钟的时间近了,两个人躺在床上,各自捏住了佛珠的一端。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夜将静谧铺平,黎杨闭上双眼,仔细感受周遭的变化。
下一刻,钟声响了,黎杨以为自己将要陷入沉睡,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手中的佛珠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在光芒的笼罩下,黎杨睁开了双眼,只觉得耳目清明,毫无困倦。
陈回同样醒着,眨巴着大眼睛,朝着黎杨笑,像小狐狸似的。
世界一片寂静,透过床看见黑色的幕布,天上几颗不变的星辰,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渐渐的光芒不见了,天空一片呆板的黑,像是一块沉闷的黑板,看不见云,看不见雾气,植被也渐渐消失,远处山林被模糊不清的黑影覆盖。
黎杨想起一句话:内存过低,进入低耗能模式。
当所有人陷入沉睡时,周遭的景物都成了不必须的,所以世界意志舍弃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边角料,只保留了相对重要的木屋群,以及远处的深渊。
眼前的世界才露出它真实的框架。
陈回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吐槽道:“好廉价的世界立绘,背景板是五毛钱特效吗?”
黎杨跟着出了门,两人依旧拽着佛珠,夜间很暗,几乎看不到路,只能凭借佛珠微弱的光线前行。
陈回跟着感觉走,黎杨跟着陈回走。
不知晓是不是陈回运气太好,这个世界的版图道路几乎是全部废弃,但他还是凭借强大的感应力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前方光线微弱,渐渐的感觉空气的流动,道路变得清晰,时不时看到几棵绿色植被。
陈回:“凭我多年玩RPG游戏的经验,背景越精致,大概率就是主角要出场了,而我们这些路人甲只配五毛钱特效。”
正说着,前方出现一道刺眼的光线,巨大的光幕下,是一个熟悉的小木屋。
黎杨觉得熟悉,可是在黑夜下还是无法辨认,毕竟这样的小木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陈回揉着眼睛仔细看,良久才道:“看着像那古董和尚的屋子,你看,他的木屋虽然啥都没变,但是只有他这儿的台阶是比别人那低的。”
黎杨顺着陈回手指的方向仔细辨认,开口道:“确实,说不定是这和尚积年累月扛债,把石阶踩矮了。”
小木屋很安静,黎杨和陈回没有贸然进去,只是在门口看着。
过了许久,终于有了些动静,只见那木屋旁的木窗猛的朝外打开,发出“啪”的声响。
一股诡异的飓风打着旋袭来,携带着扑鼻的熏香,只见光影流转,一道身影顺着木窗飞了进去。
陈回瞪大双眼揪着黎杨的衣袖,轻声道:“卧槽!卧槽卧槽!你看见没!看见没!”
黎杨无奈道:“嘘!你小声些,不怕把人引来啊!”
陈回:“那那那……飞进去一个扑棱蛾子,果然!我猜的没错,这个和尚果然有问题!”
黎杨:“……先生神机妙算!”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声,像鸟鸣,像兽吼,带着巨大的冲势,朝着四面八方袭来。
“小和尚!小和尚!你醒醒!”
吼叫声后,木屋外忽的冲出来一个瘦高的人影,披着蓑衣,面容藏在巨大的兜帽中,周身是凌厉的气势,他的怀中正抱着那和尚,忽的张开大嘴,朝着天空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
一瞬间,黎杨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的空气向着中心流动。黎杨和陈回藏在暗处瑟瑟发抖,下一秒,漩涡停止吸气,随即向着世界吐出一道道灰色的气流,气流随着狂风席卷空间,朝着一个个木屋飞去。
静静的,一道灰色的气流慢慢流入到和尚的胸口,下一瞬间,和尚咳嗽着睁开了双眼。
那人影低下头,像是疼惜般亲昵的蹭着和尚的脸颊,却被他冷冷的避开,人影像是习惯了似的,死死将人搂紧,惹得怀中的和尚脸颊绯红,咬着牙瞪视着,怒声开口,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一个黎杨怎么也没想到的名字:
“阿图!你给我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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