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的船很好认。
这艘巨大的帆船被装扮成了粉色火烈鸟的模样，船头做成了鸟类修长的脖颈，带着曲度和尖尖的喙。侧面的船舷也被盯上了粉色羽毛样的外壳，算是在船身上做了一层额外的加固。
单以加固船体来讲，这设计不能说是毫无可取之处，但在涅瓦纳眼里确实是毫无可取之处。
堂吉诃德家族的干部似乎都上了岛，团队的首领更是不在，海贼船上只留了一些守船开船的普通成员。
涅瓦纳连船都懒得下，直接手一挥，命令道：“搬空，然后烧了。”
烧杀抢掠零元购，这是永远能刺激到海贼的关键词。黑港虽然不是海贼组织，但黑手党、山贼、□□之间的区别也不算那么大，更何况他们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涅瓦纳严词禁止他们像土匪一样举着长枪短炮仰天欢呼，她觉得那样像猴子，于是船上这些装扮整洁的‘高级犯罪组织成员’就露出杀气腾腾的微笑——或是狞笑？——然后气势汹汹地靠近了过去。
布歌柔弱地靠在舷墙边上，一副无力的样子。
涅瓦纳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她只需轻描淡写地投来一瞥，布歌就感觉自己受了很重的伤。
尴尬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他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之前思维的局限性。
他竟然大半夜跑去翻了涅瓦纳的书房，就为了给罗找些他完全用不到的资料。够了，这样的蠢事他绝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下次要找的话，他一定要找些有用的东西才是。
“担心？”涅瓦纳问。
布歌一个激灵。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应激地炸了开来。
布歌扭头过来，发现涅瓦纳表情平和，于是他犹豫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等待交易的海贼在这，手术果实在这，来抢果实的人也在这，那八成海军也在这了。所有人都盯着这座岛屿。这座不大的小岛已经有三方人在了，加上黑港就是四方，他已经能预见回头即将爆发的混乱了。
但手术果实在这，以此为目标的罗和柯拉松难道不在这里吗？
好像不管在不在都不是好事。
在的话，代表着危险；不在的话，那罗就彻底完蛋了。
这逻辑很直接，涅瓦纳轻而易举就能猜到他的想法。
“我不打算上岛。”她说，“岛上的事情我不关心。”
布歌：“……”
布歌沉默片刻，提问：“那我可以上岛吗？”
涅瓦纳早就说了，他这次得自己努力才行。这是允许他单独行动的意思吧？
“可以，带上霍尔。”
“霍尔？”布歌一愣。
他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在隔壁那艘粉色的船上看到正在挥刀战斗的深蓝色发的男人。作为战斗部队的中坚力量，他正带着人洗劫堂吉诃德家族的船。
“他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吧？让他跟着我，没关系吗？”
“无妨，他能在这里都是因为你。”
布歌遥遥看了一眼霍尔。他平时会配枪，但战斗时是用刀的，这两个他似乎都很擅长。在敌人间穿行的身影每次都会带起一片血花，他一个人就能清扫出一片空白区域，硬生生隔出一片安全区域来，搬运财宝的人抱着箱子从他后面安全地溜过去，偷得不亦乐乎。
于是布歌点了头：“我去拿东西。”
他一路小跑冲进自己的房间，将他这些天准备好的东西贴身收好，然后想了想，又将东西拿出来，隔上几层布料卷起来，放在了大衣的里侧。
纸这东西可比人要脆得多。他有点担心被血蹭上的话，这画究竟还能不能使用。
他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霍尔已经在岸边等他了。他已经收刀入鞘，提着刀，抱着臂，战斗时冷冽的气息还未尽数收敛，抬眼看过来时有几分锋芒。
不得不说，他这幅样子确实很可靠。
布歌回过头，对涅瓦纳说：“我走了！”
布歌这表情，又有几分乖巧，又有几分认真，甚至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感觉，涅瓦纳直接看乐了。她有种小孩背上书包要去上学的既视感，真怪。
“去吧去吧。”她跟他挥手。
布歌丝毫不知道涅瓦纳的想法，他可是真情实意在紧张的，毕竟他本人的战斗力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这岛上却全是能把脑袋挂上裤腰带的亡命之徒。
他可是很怕疼的。
他的紧张溢于言表，就差没同手同脚地跑步了。从船上下来时，他一脚踩滑了梯子，从绳梯上摔了下来。布歌匆忙去抓手边的绳子，但他力气不够，粗绳在掌心磨了好长一段距离，丝毫没阻止他落下的趋势。
这可真是开门红啊。
霍尔被他吓了一跳，上前两步张开手臂，紧赶慢赶地在布歌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他。布歌撞到他怀里，摔了个晕头转向，还不忘向人道谢：“谢谢，霍尔……”
霍尔还一手拎着刀，抱着他的姿势有点别扭。
他单膝跪地，将人小心放到地上，才松了口气。他浑身冰冷的气息都被刚刚那一吓弄没了，眉宇间甚至有些无奈。
“还请小心。”
“……谢谢。”布歌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很好，手掌已经被擦破往外渗血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细皮嫩肉皮薄易碎？他拳打海军上校脚踢高额赏金犯的日子果然是到来不了了吗？
布歌失落了几秒钟，就转手拽住了霍尔。霍尔起身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可以带着我走吗？”布歌问道。
霍尔心里微微讶异，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当然，要抱还是要背？”
布歌稍微打了个哆嗦：“……背吧，这样比较方便活动。”
霍尔全无意见，将刀平放在地上，转过身背对布歌蹲下。布歌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多事的时候，然后抿着唇上前，搂住了霍尔的脖子。
“去哪？”霍尔起身，将刀挂在腰间。
“先往岛上走。”
说话时呼出的吐息洒在他颈侧，小孩声音低低的，却很冷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将思维的局限性，并将海贼们的机动力纳入考虑，将范围扩大到了附近海域。
“冬天这么冷，那伙海贼选在岛上驻扎，不可能选个住不了人的地方，决定的交易地点附近不可能只有这一座岛。先找到有人驻扎的地方，城镇，或者营地之类的地方，然后……如果哪里有混乱，那大概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希望他们没事，希望他们不会处于混乱正中央。布歌想。
霍尔的语气总是略微有些不着调：“是，知道了。”
他背着布歌往岛上走。
走出没几步，布歌突然开口。
“……抱歉。”他有些丧气地说道，“让你不得不跟我一起。”
如果他更强一点，如果他能自己搞定想做的事，就不需要带着别人一起了。
“您说什么呢，保护您就是我的工作。”
“……”
“而且威尔莫特大人下命令了。”
布歌将头埋在他肩窝，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心里的那个自己在发出自嘲的尖锐笑声。
当然，当然是因为涅瓦纳下命令了。不然呢？
不然他什么都做不到。
扬着黑蛇旗帜的船上，涅瓦纳靠在舷墙边，支着脑袋，看深蓝色发的男人带着布歌往岛上去。两人走在雪上，却只留下一串脚印。雪慢慢开始下了。
她捡回来的孩子正揽着别人的脖颈，跟他靠得那么近。
“……真碍眼啊。”她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见她这语气，非战斗人员而在船上待命的航海士杰拉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上次他跟首领出海、听见首领用这语气和指着她骂脏话的人说话后，那人没多久就葬身鱼腹了。这可好，谁又惹着他们伟大的首领了？
他探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是布歌后缩了缩脖子。
只能说布歌地位特殊处境不妙是有原因的。首领威尔莫特·涅瓦纳一般而言是个说一不二、只要部下听话就一切好说的人，但碰上有关布歌的事就不是如此了，这搞得大家不得不严阵以待、小心谨慎地像是拆炸弹一样对待这位身娇体弱的小主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布歌是他们的谁？他们一个个刀口舔血脑袋上挂赏金的，闲的给自己找罪受，非要上赶着跟布歌打交道？
“您不高兴的话，不如……”杰拉德表情微妙地建议道。
涅瓦纳似乎对这个建议感到心动，但她克制住了，不无遗憾地说：“他还有用呢，起码他实力不错，对吧？”
她站在那看了好半天，直到两人走远，才收回目光。一旁燃起熊熊大火的船带来明亮的火光，将她一侧脸照亮，看起来更棱角分明。
堂吉诃德海贼团船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搬空，只余船在烈火中发出无声的悲鸣。
她未曾给它一个眼神，回身离开，淡淡命令道：“海军有军舰停在岛屿另一侧，那几艘不用你们管，我来处理。其他人收拾好了就上船，杰拉德，你带人绕岛一周，把所有停靠的船都给我击沉。”
黑港成员们扛着箱子、拎着财宝，爬上梯子回到自己的船。听到新指令，他们精神振奋、慷慨激昂。
“哦！！”
“好嘞老大！”
“兄弟们，走——！”
杰拉德弱弱问道：“大人，您要去哪？”
如果只是环岛航行破坏船只的话，随船行动不就好了吗？
“一起行动速度太慢，你们不用管我。”
杰拉德：“……”
大人，我没想管您。我是想让您管管我们。
什么事让您这么急？
涅瓦纳解下披风，递给杰拉德，然后在动作间看到他略显可怜的询问眼神。她忍不住笑了下：“处理完海军，再去看看布歌。单凭霍尔可没办法解决掉多弗朗明哥。”
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在腹诽老大喜怒无常之前，杰拉德在心里给霍尔点蜡：
他们的老大真是难伺候，明知人打不过，又偏叫人去陪小主子。她图什么？图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她甚至看见那场面都会不爽。
涅瓦纳眼神一扫就知道杰拉德在想什么。后者碰上她的目光，光速低头装瞎，于是涅瓦纳只是警告般地轻嗤一声。
她转头厉喝：“眼睛都给我睁大了，要是漏了一艘，回头有你们好看的！听见了吗？！”
回应她的是利索收锚时铁锁被拉动的响声、甲板上众人跑动的脚步声、和主帆扬起的声音。
众人齐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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