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岚特意躲开路人,将菜刀和蒙头的布团了丢在湖里,绕了一圈才去和谭殊词汇合。
栈道上人也都跑光,只有谭殊词坐在边上,左右张望,时刻注意着周围。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响,他扭头,看见赵山岚从芦苇丛后头钻出来。
头发凌乱不说,两边袖子都没了。
一边少了一半,一边少了一整只。
谭殊词盯了两眼,站起来,走过去轻轻将赵山岚眉梢沾着的血点擦掉,顺了顺他炸毛的头发。
又看向他少了袖子的手,整只胳膊都露出来:“你这,没的那两截呢?”
本来缝补缝补还能穿,这下平白又要搭进去一截新布。
赵山岚摸了一把光溜的胳膊,眨眨眼睛:“丢了。”
“好在带了换洗衣裳出来,不然明早怎么回去,非得让人打量不可。”
现在身上的衣裳,还不如人家做工的汉子打个赤膊呢,怪异得很。
赵山岚光想着快点销赃了来汇合,哪里想那一截布还有用处。一下子牵上谭殊词的左手,“阿词快走吧,这里久待不得。”
谭殊词无奈摇头,由着他拉着走。
发生这样的杀人大案,镇上百姓风声鹤唳。回去的路上,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街道也空荡荡的,连片落叶都没有,任谁也看不出半个时辰前的热闹。
回到客栈,掌柜一下子迎上来,松了口大气,先是关心了二人一番,又歉疚道:“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然断不会推荐二位前往,唉……”
赵山岚微笑,“无妨,何况我们夫夫二人安然无恙,您不必自责。
掌柜又看向赵山岚没了的袖子,愈发理亏:“客官的袖子都没了,都怪我,明早一定给您送套新的——”
“不必不必!”
说着,两人就飞快往楼上走,还能听见背后掌柜叹气。
赵山岚:“……”这掌柜真是个大好人,让人找不到词夸。
刚到二楼,就看见小二从隔壁出来。
二楼总共四间房,原本只住了他们一间。
赵山岚让谭殊词先进屋,随口问了小二一句:“隔壁这是住人了?”
小二端着盆子停住,笑着点头,如实道:“正是,跟您二位一样嘞,也是一对夫夫。”
赵山岚了然点点头,刚准备进门,转头又问:“能备洗澡水吗?”
小二一愣,反应回来:“当然可以,房里就有隔间可以洗。”
赵山岚:“那待会儿给我送两桶上来,我冲洗一下。”
“得嘞,您稍等。”
交代了,赵山岚进门锁门一气呵成。
谭殊词见他在门口磨蹭半天,好奇:“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隔壁是不是住了人,然后让小二送两桶洗澡水上来。”
赵山岚揪起胸口的衣裳,嗅嗅,果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儿。
对上谭殊词莫名的视线,他解释道:“有股味儿,我还是冲个澡再睡。”
一想到和谭殊词睡一起,自己身上带股血味。那岂不是人家香香的,自己臭臭的。肯定会被嫌弃,赵山岚不能接受。
谭殊词点头,打开带着的小包袱,给赵山岚翻出他那件外衣出来。
“隔壁住了什么人?”
赵山岚找到隔间看了,确实有浴桶有浴盆。
出来回谭殊词:“说是一对夫夫,怎么了?”
谭殊词想到自己听到的,今晚杀贼子是两拨人。
一个是谁显而易见,至于那高处放箭的。他暗自摇头,应当不会那么巧。
“没什么。”
不多会儿,小二就来敲门,赵山岚去开门把水提进来倒进大浴盆里,最后一趟还拿了张帕子回来。
“嘿,那掌柜的又送了一张新帕子,破费了。”
谭殊词也觉得那掌柜实在太……殷勤。
可思来想去,他们两个横看竖看也不值得人家算计,就只能是人家做事厚道。
说道:“你快些去吧,一会儿水凉了,我在床上等你。”
赵山岚:“那你睡里面,我马上就来!”
再出来,谭殊词已经躺在里侧睡得露出肚皮。
赵山岚不禁莞尔,轻悄悄上去,给人把肚子盖上,然后规规矩矩平躺在旁边,闭上眼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两人吃了早饭就要离开镇子。
昨夜发生大案,镇门都开始戒严,被官差盘问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城。
回到村里,陈村长果然已经将划地的事处理好。山脚下那用草木灰和木棍子围出来的,不多崎岖也不多平坦的区域,就是地基所在。
阿生叔领着夫夫两个看了一圈,问起工匠的事。
赵山岚:“多亏了您和村长阿爷,我找那方匠人说十五是个好日子,动土开工。”
阿生叔皱着眉一算,不就是明天,“怎会这样急匆匆的?”
赵山岚倒不觉得过于匆忙,“想着年底就住上新房子,不能拖啊。”
阿生叔无语凝噎,甩着手就要自己回家,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
“也罢也罢,既然明天就要动土,你记得今日去给你爹娘只会一声。总该让他们二人晓得你有出息。”
赵山岚点头称是,在心里默默把二人换成三人。
目送阿生叔走远,夫夫二人才继续上山。
一到家,谭殊词看赵山岚去房里拿出些香蜡纸钱,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爹娘,葬在哪?”
赵山岚诧异,没告诉过对方吗?
这么想,也如此问了一句。
谭殊词眼神复杂,“从未与我提过。”
他只知道赵山岚父母皆离世,来了这么久,确实未曾听对方提起墓地在何处,忌日是何时。
他曾以为是村里成婚不需要跪拜父母,没想到对方是压根没想到这茬。
咬了咬牙,道:“按规矩,新夫郎进门是该给公婆上香的。”
这话本不该他一个哥儿说出口,谭殊词羞地别开脸,眼神却又控制不住看向赵山岚。
赵山岚把纸钱装好,歉疚地过来拉了拉谭殊词紧握的手:“殊词,是我忘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爹娘就葬在后边山坡上,有几回远远路过,我都忘了指给你看,都是我的错。我们现在就去吧,好不好?”
赵山岚以为逢年过节和忌日祭拜就行,却忘了殊词也成了赵家人,也需要祭拜。
但这样又算什么呢,自己的夫郎祭拜的是这具身体的父母。
这具身体,说到底也是他占了别人的。
他只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野鬼,或许连谭殊词,也不该是他的夫郎。
这样的一切到底属于现在的自己,还是以前的“他”呢。
如果穿来的不是他,而是别的“赵山岚”,不管多少时日,应该都能拥有对方吧?
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将那些卑劣的念头逐一放大。赵山岚忍不住想,到底灵魂和躯壳谁会先被对方爱上呢?
“殊词——”
“嗯?”
对上谭殊词清澈的眼睛,赵山岚觉得自己的阴暗或许无所遁形。
“没什么,我去拿上火折子,这就去爹娘坟前吧。”
谭殊词不明所以,却又感觉到赵山岚蓦然变得沉默。
一路到那三个土包前,都没有交谈。
一个僵硬着不敢开口,一个犹豫着默默承受。
一个多月前赵山岚才来过,坟前坟头的草还算干净。
隔着远一点的小坟包没有墓碑,痕迹也更新,谭殊词不由看了几眼。
赵山岚在赵父赵母坟前摆上两碟点心,插上插上香烛,两人跪在前面,撕着手里的纸钱。
“爹娘,旁边这位是我的夫郎,他叫谭殊词……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
“爹娘,我是你们的儿夫郎,以后,我会和夫君好好在一起,你们在那边放心……”
赵山岚身子一僵,努力将那个初次听见的称呼从脑袋里赶走,“爹娘,明天孩儿要在山底下建房了……希望你们在那边保佑一切顺利。”
絮絮叨叨的话说了好些,香烛也燃烧殆尽。
临走之际,赵山岚默默给旁边的坟包插了香烛,带着谭殊词回去。
谭殊词坐在灶前,还是开口问:“那是谁?”
赵山岚洗锅的动作停住,死死看着谭殊词,眼睛里翻涌出偏执。
谭殊词被那眼神看得一激灵,不知所措:“怎,怎么这么看我……”
赵山岚闭了闭眼,低头继续刷锅。又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占了人家的身,还要觊觎别人的夫郎。
可那明明,应该是自己的啊。
“赵山岚,你有话就说清楚,这般冷待我是什么意思?”
谭殊词见他低头不语,心里像是被人压了石头,又憋又闷。他若是有何不妥,何处做错了直截了当说出来就罢了,干什么欲言又止地冷落人。
“赵山岚!”
又喊了一声,对方抬头了,就是不说话,光用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目光好似犯了错的人是自己?!
谭殊词委屈得要死。
要牵手的是对方,睡觉要抱着的也对方,现在才给他来闷葫芦这套。
咬着牙,谭殊词暗下决定,不就是冷待嘛,他最擅长了。
于是自午饭开始,两人都憋着口气,一字不说。
赵山岚想,是自己卑鄙又无耻,阴暗心思见不得光,现在又惹了人伤心,更不敢说话。
谭殊词自问没有没有错处,没理由先破冰,也闷着。
下午,赵山岚骂了几遍自己没出息,可就是忍不住。
“殊词,我去后院喂鸡了。”
“……”
“殊词,我去园子里摘菜了。”
“……”
“殊词,我去打柴!”
“……”
赵山岚每次看到谭殊词扭头就走的身影,都会捏紧了拳头。
到了晚上,赵山岚默默烧了洗澡水让谭殊词洗澡。
“殊词,我已经把洗澡水烧好了,你快去洗澡吧。”眼神渴求地看着人,让人别再生气,理理人。
谭殊词冷冷看他一眼,没回答,却开始找换洗的衣服。
背后不存在的尾巴又飞快摇起来,赵山岚欢欢喜喜地跑走:“我去给你把浴桶满上,你今晚能好好泡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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