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青耕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八角是长在树上的。
堂庭山没人知道香料八角——这玩意儿当果实吃又不好吃。枝杈间多颗八角挂在一起,红褐色挤在枝头,躲在密叶间。乍一看并不惊艳,但是拥挤的热闹。
后撤,借力上前,起跳!
“唰啦啦啦啦——”丛叶回弹沙沙,上下掸动。
宗青耕摘下一把,捡去坏果。
二、四、六……够了。
顺便回程顺手摘了一串香叶——月桂树树叶。宗青耕只认识这两种香料。
氤氲白气扑面而来,代当康守在锅旁,撑头打盹。宗青耕回来的脚步声惊醒。
“八角和香叶,够了吧?”
“鲜香叶香气释放没有那么稳定,不过你摘了这么多……够了。”
清水吸取浮灰,代当康转头。
宗青耕这样子好像一个邀功的小狗。
“做得好。”
一阵恶寒化成鸡皮疙瘩蔓延他全身,他嘴角拼命往下撇,眼神欲惊又止,撇下,瞬移到灶台上,嘴上不忘:“你别夸我,难受。”
代当康一翻白眼表示回应,懒得施舍一个多余的眼神。
煮是幸福的等待,食物闲憩地温在水中,伸个懒腰,慢慢舒展开,娓娓道来。
其他人不知道干什么了,后厨现在就他们两个人。
视线相撞,撇开,无言。
炊烟是世界的,跟着炊烟慢慢踱步,走出窗棂,走进森林,森林后面的旷野。舒心惬意,思绪便放松,跟着走,放下缠绕的枷锁,听见车鸣笛的声音,撞见狭挤的宿舍,玻璃上全是雾气,宗青耕指尖轻触,竖、竖、弯一下,一个笑脸对着四人绽放。
“别画了,会留印子——洗手!”
“来了!”
很奇怪,宗青耕一向以和为贵,他和代当康好像刚认识就不对付——其中一个舍友每天不是在劝和就是在劝和的路上。
但这不对付也没让两个人分道扬镳,相反,两人关系居然还不错——这不是宗青耕认为的,俩舍友都说过。
“如果他真那么讨厌你,那还在宿舍开小灶干啥,慈善家啊?还有你,真这么讨厌他,有本事别吃,从这里跳下去吧。”
另一个在宗青耕和他独处的时候直接把问题抛给他了。
宗青耕当时不以为然——你和你妈吵架会自断粮食吗!
扔到记忆深处的话突然被拾起来,宗青耕难得思忖,回忆起自己不带脑子的话,脸色愈发一言难尽。
我和我妈……
我和代当康……
白气凝结在代当康的眉毛上,他好像又睡过去了,枕在臂弯里。
探究,目光一点点走下来,眼睫,鼻梁,嘴唇。
难道……
“你再盯着我看,别怪我吃哪儿补哪儿。”
代当康冷不丁一声把宗青耕三魂七魄差点吓跑。
他狼狈撤回目光,不敢觑他的神色。可须臾,目光还是偷偷点到代当康身上,轻痒痒的。
“代当康。”
“闭嘴。”
宗青耕顿了一下,还是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真的和我妈好像啊。”
宗青耕从来没见过代当康眼睛能瞪这么大过,直接占面幅二分之一。
“你再恶心我别怪我成为汉尼拔!”
代当康炸毛的样子尽收眼底,他魇足地扬起嘴角。
对味儿了,这关系哪里好啊?
时间走到未时。
“开锅!——”
好香!
宗青耕和香味扑个满怀,像陷入一团牛奶味软糖中,快溺死了。
婀娜的香味网罗所有在饭店里的人,灶台这辈子估计都没想过自己身边能这么热闹。
收尾时代当康瞅了眼锅里的水量,撒了一把盐。
他先拿木勺盛一碗,递给宗青耕:“尝尝咸淡。”
宗青耕仰头,代当康把头拍正:“吹,烫死你。”
宗青耕叛逆偏头:“……完美!”
一口,肉香率先攻占味蕾,香料激发出肉香的层次,咽下去之后才是回味的开始。
好喝!
“相当厉害!”袁圣洋虽然词穷但赞叹不减,一语未落光顾着喝下一口了。
连喝三碗后,他魇足舔唇,话锋一转:“这就是新菜吗?”
骨头汤作为新菜可非好计策。
堂庭山别说专门养猪业了,连野猪都没有——看那些居民们今天撞见的新鲜劲儿就能看出来,没有稳定的野猪供应。
代当康当然想到这些了,只是一笑:“不是,但这可让今日进账。”
集市也有生命力,这时候,也已经开始疲惫了。
他拖家带口在大集市上逛了一天,抱着的女儿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儿子低头“嘎吱嘎吱”咬糖人。
走着就来到“堂庭大饭店”门口。
他早就听闻此处口碑,每月必会到访,但长久不变的菜系越吃越无聊。
他停下脚步。
就当歇歇脚。
还未入门,堪称奇异的香味袭来。
“这是什么味儿?”
暗戳戳等待的袁大闻言立刻上前,端上一碗汤:“客人您尝尝。”
他挡住:“要钱?”
“不取分文。”
温热白汤文静地躺在碗里。他喝一口。
好味道!
女儿也被香味勾醒,对着他耳边哇哇哭。他把碗递过去,哭声立马停止。
他问白灼:“给份菜单。”
成了!
宗青耕见证店内人渐多的场景,手肘戳戳倚门槛儿睡觉的代当康,对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牛,”宗青耕对着大堂一偏头,“你看,这么多人。”
“包的。”代当康回完直接闭眼。
宗青耕去后厨,片刻回来:“你不饿吗?汤好像不多了。”
“不了,我对我做的饭不感兴趣,我只想睡觉,”代当康大大打个哈欠,“他们应该还留了我的一份,你去吃了吧。”
抓住集市的尾巴,宗青耕欢欣鼓舞地领了“照顾袁寓”的任务,带着小哑巴横冲直撞,比小孩儿还激动。
但他没钱,还是袁寓给他买了一块米糕——尽管前者一再推脱,但欲翘不成的嘴还是出卖了他。
宗青耕很喜欢吃米糕,很快,四块米糕被他老鼠嚼嚼,只剩一块儿了。
但这最后一块儿他没急着下口,举在嘴边停顿须臾,放下,油纸包好,揣怀里。
暖呼呼的。
还剩一块就赏给代当康吧。
吃人嘴短。
“咱就在这儿聊吧。”
袁圣洋现在的样子估计是这一天下来最正经的时候。
代当康依言坐下,端正——他这人不能真正经,挺唬人的。
更何况对面是纸皮“老虎”。
袁圣洋装模作样清清嗓子:“那个,今日,干得不错。”
“多谢。”
“原本,我没多相信你厨艺,虽然我知二娘话不虚,”袁圣洋感慨,“但今日一见,堪称稳当当一句‘厉害’。”
代当康轻轻一笑:“言重了。”
“非也,不必妄自菲薄。”
袁圣洋话锋一转:“我听二娘说,你二人现在为稻场做事?”
“乐意到我这儿来吗?”
代当康脸上的犹疑被袁圣洋捕捉到:“无事,我先前问过二娘了。”
“你瞧,本人就是个甩手掌柜,一月只开张一次。之前靠口碑打出些名气,终归不宜长久——就像今日。老实说,若不是你救场,我就关门了。”
“我本无意于此,但此店从家父传来。”
袁圣洋觑代当康,只看得到不喜不怒,眼珠一转,知道原因。
“工钱不必担心……”
宗青耕蹲在门外,和袁寓一排,压低声音:“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袁寓才不会回答他呢。
他按紧胸口,喃喃:“……别凉,凉了就不好吃了……”
望眼欲穿。
袁寓突然来一句:“青耕哥哥好像大狗狗。”
宗青耕吓得跳起来!
你会说话啊原来!
不对。
宗青耕:“我怎么就是狗啦?”
袁寓又闭嘴了。
宗青耕:总感觉袁寓的眼神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发糕正开动脑筋,门开了。
他之前靠在门上,直接一屁股滚了,坐到代当康脚上。
代当康:?
今天偷窥代当康被发现了之后,宗青耕就浑身刺挠。
这双脚活似烫屁股山芋,宗青耕又跳起来。
代当康想给他配个音:嗷呜!
他扶宗青耕起来:“厨房门口不准拉……”
“别说,”宗青耕别开他的手,“等你好久。”
“谈事。”
说着,代当康拉他出去。
“这么高兴?”
代当康瞥向他:“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啊,你一高兴眼睛就亮晶晶的,”宗青耕双手举到脸旁张开五指模仿放射线,“biubiu的。”
回到正题。
“我们有工作了!”
代当康极力掩饰面无表情,是上扬的尾音出卖他。
工作。
不可能是稻场打杂。
“饭店收你了?当学徒?”
“是我们。”代当康浑身洋溢着快乐因子,“还有,我不是学徒,我是厨师。”
宗青耕:“太好了!”
发糕喜欢替别人高兴,这件事也是:以后有好吃的员工餐蹭了!
不过……
“那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做饭。”
“你当小二。”
嗯……也不错。能帮他谈个工作就很不错了。
“而且还是基础工资加提成。”代当康“balabala”念咒一长串。
宗青耕没脑子听不懂,左耳进右耳出,直接公式做题。
“也就是说,我们有钱拿,还不少,是吧?”
“聪明。”
代当康赞赏地点点头,发糕也动脑了,很好,筋道。
“这些事交给你果然是对的,”宗青耕道,"也只有你能和人谈判了。"
“自我认知明确,受上赏。”
“别赏我了,是我该赏你。”
宗青耕从怀里掏出米糕,力道很重地砸到代当康手上。
温热的,和体温接近的温度。
他有些奇怪。
宗青耕还是避免和他对视,眼神乱瞟,细细划过屋子上的黛瓦。
“看什么看,知道你也喜欢吃。“
“还不快谢谢我——这米糕难抢死了!”
谁知道做饭的人第一口给别人的含金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浓炖大骨(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