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价值

“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正跟吕相议事呢。”

御书房外,康德海满脸为难地拦住面前的华服女子。

“那便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告诉陛下说本宫在偏殿等候。”

即便心中再着急,高容也明白眼前这扇门不是她可以擅闯的。她里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和小桃一起暂时离开了。

御书房内,两人一站一立。

窗外的枝条才挂了霜,屋内地砖散发出暖融的热气,整个御书房内温暖如春。梁衡穿了一件轻薄的皂单衣,腰束黑红色钩络带。他拿起笔,挽出一角白袖。

“吕卿这大早上的跑过来,原来就是要跟朕讲故事。吕卿有时间讲,可是朕恐怕没这个时间听。”

吕纪元站在燃烧的银丝炭盆旁,肥大宽松的长衣还披在身上,将他干瘦的身躯压得更低

“陛下,微臣方才讲了赵飞燕倾乱汉朝的故事,但是汉朝却还不止有一个赵飞燕。微臣想讲的是下面的故事。”

“哦?你说。”

吕纪元深深一躬:“陛下可知,汉哀帝刘欣是如何登位的?”他并不是真的要梁衡回答,只略略屏息,便继续往下说道:

“汉成帝无子,赵飞燕倚仗帝宠,干扰立嗣,从皇室旁支中拥立刘欣为汉哀帝。哀帝继位后,却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的宠臣董贤恩宠至盛,父子并为公卿,贵重人臣,连当时的丞相孔光也要退避,权力与皇帝等同。群臣百官如何能不疑虑?”

梁衡听了笑了一声,抬手止道:“行了,吕卿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你说的是赵飞燕还是董贤,抑或是说朕尚无子嗣?”

“看来是多了个帮手,吕卿清闲的时间多了,竟来找朕说这些没有道理的话。”

想起尹弘,吕纪元脸色又郁了一分。他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误会了。最近朝中确有些风言风语,不过微臣觉得那都是捕风捉影。微臣此来是想奏请陛下,侍中台空出了一个东台侍郎的位置,不知陛下可有属意人选?”

侍中台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东台侍郎是传达诏令的专职,虽然地位不高,却属于皇帝近侍,能自由出入宫门,历来都由心腹之臣担任。

吕纪元此言,若是成了,就能卖对方一个人情,皇帝心里也能记上他的好;若是不成,也没什么。这个董贤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他也有数。说来说去,不过是在婉转地试探皇帝的想法罢了。

尹弘调职和女儿落选之事,吕纪元心中着急也难免,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梁衡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可吕纪元却实在不了解梁衡。

偏殿。

小桃取下高容的雪披,高容穿着一袭寒青色的素绫披袄,捧着一直小巧的青铜鎏金山水手炉。

侍人送来两杯暖身的酒,说是陛下让取来的。小桃将它放在路边慢慢烤热了,高容看了一眼,没有喝。

皇帝进来的时候,高容拭过杯沿,缓缓地喝了一口,才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小桃退出去后,合上了门,两人才坐在桌边说话。

清甜微辣的酒液入口,梁衡心中一畅,刚才御书房对谈时的窒塞荡然一空。他看着高容身上的衣衫薄,唇色也冷着,便说道:

“早上刚下了一场雪,晚间怕是还有一场。前几日新送来一件麑裘,朕还让康德海收着。一会你拿上再走。”

“不用了,陛下自个留着吧。”

梁衡从她搭在桌上的手挪到高容脸上,放下酒杯说:“你又何须跟我见外。你三天两头地就将我送去长乐宫的东西退回来,不过我倒是想着,还是多给你送些去,即是退回来也是好的。你不需要的东西退了便是,总好过有什么缺的,也不跟我说。”

“臣妾久居深宫,不怎么走动,自然也用不着这许多好东西。”

梁衡笑容顿了一下,垂眸道:“莫非姐姐是怪我去长乐宫去得少了?最近有些忙,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你来这一趟,可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高容这才叹出一口气,淡扫的蛾眉微微一抬,道:“留宫的秀女我都见过了,模样生得好,性格都不错。你可有看上的?”

梁衡睁眼笑道:“我哪有这空,宫里地方多,且让她们住着吧。唉,你都不知道外头那些大臣天天怎么骂我的,一会说我是亡国的昏君,又嫌我生不出孩子,天天盯着我的家务事。如今总算是堵住他们的嘴了。”

梁衡瞧着她的眼睛,又问道:“那些新人没给你找麻烦吧?”他看见高容无语地扫了他一眼,才补充道,“那就好,我就知道没人敢。不过女人斗起狠来,虽然不见血,但手段比刀枪可厉害多了。”

高容微微一笑:“是啊。人为了出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宫内外都是一样的。本宫也不好不识趣,挡在别人路上。”

“你想出宫?”

到现在,今日高容的来意才算明了。

高容眼中是坚决到底的一片清明。原本她进这后宫就是阴差阳错,梁衡不提,如今她正好趁着秀女入宫的时候,重提此事。只是她心中也踌躇不安,不知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只听见皇帝说:“你在宫中生活至今,不一定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况且,朕也不放心。虽然皇宫是小了些,但你在宫里,朕还可以照应,也不短你的吃用。就像从前一般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出宫?”

“正因为一切都与从前一模一样,所以我觉得累了。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是一样的。我每日照镜子,都觉得毫无变化。”

高容定定地坐着,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我已经受够了。”

梁衡忍了一会,沉着声音说道:“难道你以为出去了就会不一样吗?就算你嫁的是其他人,不也是看着同一方天空?甚至比宫里的还要更小一些。你在宫里,谁能欺负得了你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越过朕这个皇帝。难道还不够吗?”

他闭了闭眼睛,说:“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肯留下吗?”

窗外云层一直不散,冷风也更响了。

高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紧握着梁衡的手,声音中悲伤极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哭着来找我,说想跟我一起逃出去,让父皇和母后再也找不到我们。”

“那不过是小孩子说的疯话,能当真吗?”梁衡冷声道,“你睁开眼看看,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他们都死了,朕才是这个紫禁城的主人。朕已经接过了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从不觉得愧对这个身份。你呢?难道你还是从前那个没长大的小孩吗?”

高容冷冷地看着他。

“是啊,所以你从来就不了解我,也不了解——”

“住口。”

她话没说完,却被一道冷斥打回了喉中。她看见皇帝眼中闪过锋利的怒意,那张属于梁衡的脸上格外阴鸷冰冷,似是要将所有他否认的、讨厌的东西都扭曲成他想要的模样,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一样。

梁衡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眼睛再落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作平静的模样。

“我不想跟你吵这些没意义的东西,也不想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朕这么做,是因为朕能这么做。就像你不喜欢幼鹿皮做的麑裘,你最终还是会穿上它。就像你我从前不能忤逆父皇一样。”

“你觉得宫里闷,每隔一段时间出去玩,没问题。你跟那个小将军不是挺合得来么,朕可以让他陪着你。或者在京城再置个宅子,偶尔去住几天。你还想要什么?朕除了皇位不能给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这一番掏心挖肺、苦口婆心的真情表白落在其他人耳中,立刻就会起效。但是他谈话的对象是高容,她或许不了解其他人,却完全了解高宣。软硬兼施对她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化作高容唇边的一抹冷笑。

“我原以为是父皇将你教坏了。可是我错了,你比高炎还要恶心,因为你虚伪。你口中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心中还想着一套。你口口声声为我着想,可是根本就不愿意听我说的话。”

梁衡愣了一下,苦涩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相依为命的姐姐,我需要你,我怎么会不听你的话呢。”

高容看着他伤心的模样,闭了闭眼:“你从前用这副模样骗了多少人?我从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回都是你受了委屈,但最后事情总是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

“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天突然跑过来告诉我你的身份。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要用到我了,是不是?我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批要入宫的秀女,你希望有人帮你管理,于是你便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姐姐。甚至是在我刺出的那一刀后,时机也刚刚好,让我不会怪你。”

高容胸口尖锐的痛楚几乎让她落下泪,但是她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字字泣血。

“我们是人,不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一个声音生硬地插入。

“这冲突吗?”

梁衡平静地说:“你是我的家人,只要你在你应有的位置上,做该做的事,我愿意给你足够的尊重,但也不要消耗我的耐心。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朕不想听。”

高容站在冰封的寒枝下,像一座乌发雪肤的玉雕。她从一个绿豆大小的小女孩,逐渐被雕琢成倾城之貌的长乐公主。她的容貌让天下女子艳羡,尊贵的地位让天下男子趋之如鹜。

她遥遥一福身,漂亮的麑裘轻巧得像落在地上的一片白雪。梁衡耳中还回响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高容说,倘若有一天她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的宠爱还能持续多久?

此时此刻,有另一个人正触碰着窗上的冰棱,刺骨的含义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他赤着脚站在厚重的绒毯之上,披着狐裘,却仍嫌不够,于是康德海又命人搬来两个熊熊燃烧的炭盆。

“陛下呢?”他看着来来去去的康德海,身边始终没有出现第二个人的身影,“他昨日说过要来用晚膳。”

门外实在是冷,雪又下起来了。康德海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直到对上小七询问的眼睛,他才堆笑答道:“陛下今日怕是不来了。镇厄将军回来了,正和陛下练剑呢。”

“那我去找他。”康德海一抬头,却看见小七人已经拢着狐裘站在门口了。

康德海一惊,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见门口的人侧过头来问道:“陛下有说过不让我出去吗?”

“这……倒是没有。”康德海捏着手,有些犹豫,笑着摇头道,“可是陛下也没说让您出去。说实在的,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做奴才的怎么想得明白?”

“若说陛下不重视,奴才也没见到他对第二个人这般细心。但若陛下看重您,却不给您名分。您到底算不算得上主子呢?”

这句话小七并没听到,因为人早就跑入茫茫大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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