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就在此处看着少爷。老仆出去在外头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别的消息来!”黄伯缓过劲儿来,却是一刻也不敢停——就算是人已经故去了,可是身后事岂有没有让子嗣守灵的道理?黄伯打算强撑着一口气去外头看看。
安顿好沉泥看着陆子规后,黄伯就去了。
可是陆清泽早年间也从未想过要结党营私,他也不过是一个自始至终都被皇权押着向前走的人。所有亲近的人都是在军中,可是皇上授意,本来陆清泽北征就带走了与他亲近的将士,留在都城中的连黄伯这个老头儿是谁都难认出。
黄伯一路奔波,可是到了军外,却发现军中四处都插着“孙”字大旗,而放眼望去竟是连一个熟面孔都没有。通传求见的小兵跑了几趟都是摇着头回来。
黄伯亦是无奈:此时他不由深恨自己只是在陆清泽身边安心做着仆婢,陆清泽曾经提过给他一官半职在军中,他却拒绝了。若是早点有先见之明,有个官身,又岂会在出事的今日求助无门?
黄伯在军中碰壁,只好去都城内拜访曾与陆清泽交好些的官员——当然这个交好也只是比从不曾说话好一些,或是共事时合作愉快,或是陆清泽有施恩于人的。这些人也不多,就那么三四位。
可却不曾想到,才短短几月,这三四位大人的府邸竟然都人去楼空,要么就是大门外上了锁,一副举家搬迁的样子,要么就是敲开门后发现宅子已经换了主人。
原来,陆家人早已经是赵开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自从他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自己的暗卫去将陆清泽多年来的私交、人情往来查得一清二楚。前脚陆清泽才出了都城,后脚赵开明就开始收拾起了那些曾与陆清泽交好的人。
黄伯一时之间对这惊天骤变无法接受。
他年纪大了,心里着急今日出来是骑着马的。一路颠簸,此时身子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可更焦急的还是心里:怎么好端端的,自己从小伺候的老爷竟是比自己还早去了?而怎么就几月功夫,这都城内那些与老爷曾经交好的大人们都不见了?
黄伯想到家中还有一个吐血昏迷的少爷,又坚持着上马:老爷不在了,少爷是老爷留下的唯一骨血,自己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着少爷!
黄伯这一出去就是大半日,回到陆府以后就直接去了西院。
厨房里的备下了清火的莲子粥,送来西院一大碗。此时沉泥正端着碗将那软烂好消化的粥往陆子规嘴边送着。
可是陆子规却双目直勾勾看着上方,面色灰白,粥送到嘴边也不知道张嘴。
沉泥一时有些着急:“少爷,吃一些吧。总不能水也不喝,粥也不吃。你今日一天都水米未进了!”
可是陆子规却听不见:他想着父亲。从小,父亲就是在外头打仗打仗,回来的时候很少,而回家后也没个好脸色对自己。更多的时候,都是娘亲,给自己炖好喝的春笋鸡汤,给自己做各种好吃的、都城没有的小点心。还会给自己扎风筝。这西院抄手游廊上挂着的风铃还是当初娘亲做的。
可是娘亲陪着自己的时候那么快乐,后来却早早的病故了。娘亲去的时候自己已经懂事了,知道了娘亲常年在家中操劳家事的疲惫。心里隐隐的有些怪父亲:如果父亲能够也和别人家的一样,在家中,那娘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的离去了呢?
可是自己只有父亲了。子规又开始和娘亲一样,会期待父亲打完仗回家。
可是父亲少言,性子又偏冷,不如娘亲那样温和。父子俩见了面总是沉默。
再后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胡娘子,说她以后就是陆府中管事的姨娘了。自己对父亲有了不满:明明说好的只有娘亲一个夫人!可是黄伯对自己说,那胡姨娘是先帝的御赐,父亲不敢抗旨的。
随着相处,父亲果然没有与胡姨娘恩爱忘记娘亲,而胡姨娘的照顾,也让陆子规感受到了久违的娘亲的感觉。
可是,一夜之间,父亲又多了个黛姨娘!而那黛姨娘更是有了身孕。子规恨上了父亲!父亲真是个骗子!
而青山外的那场刺杀,让陆府一夕之间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子规想自己本应该高兴的,一切都是陆府曾经平静的样子了。可是子规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那种迷茫、恐惧包围着他。幸好还有沉泥,还有父亲,黄伯也还在,表哥也还在,姑母也还在······
父子俩心结渐开,自己明明都送出了那件软甲,却为什么不能在父亲临走之前对他说上两句关心的好话呢?
有泪从陆子规的眼角滑落下来,顺着灰白的面庞滑落进发髻。
沉泥不忍再逼迫他,将粥碗放下时恰好黄伯进屋。
黄伯此时看起来疲惫极了:唇边全是爆起的死皮,而发髻也稍有些凌乱,只是隔了大半日,却看起来风尘仆仆、满面风霜。
沉泥的心里一直觉得黄伯和善可亲宛如自己的亲人一般,见到黄伯这般赶忙搀黄伯坐下来,又是倒茶润嗓又是盛粥。
黄伯倒是吃了茶,可是那粥也是搅动许久却送不进嘴,只是长叹一声。
“黄伯为何叹气,可是出去不顺?”
“想不到,陆府一朝出事,求助无门,竟是连个打探消息的去处也没。是我没用!对不起老爷!”
陆子规自打沉泥问出那句话以后,就转了眼珠看向黄伯来,此时正看着黄伯满面的悲戚,陆子规虽是性情天真,但毕竟是陆家人。此时倒是猛然回过神来:父亲不在了,姑母久居深宫,表哥又远在南疆非诏不可回都城。如今陆府上下,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了。
这么想着,四肢有了气力,也幸好是偷偷跟着沉泥学了武,虽然今日急火攻心、又一日未进食水,倒是一骨碌坐起了身。
沉泥的注意力全在黄伯身上,一时不察,就看到陆子规已经坐直了,又赶忙到床边:“少爷您好好歇着,怎么突然坐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陆子规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很坚定:“我没事。父亲没了,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理当在此时撑起陆府,又怎么能一味躺着歇息悲伤?”
沉泥自从跟在陆子规身边伺候就只觉得这位少爷格外天真书生气,丝毫不沾诡谲算计,只当他是三月里盛开的玉兰那般,高洁却脆弱,没想到陆子规半日功夫就想通了振作起来,反倒是让沉泥在心中对他佩服了几分。
沉泥还是奉过茶杯来,陆子规就着沉泥的手吃了茶。起身坐到黄伯身边,将粥碗放在黄伯手里,自己也端起一碗:“黄伯,吃吧。只有吃饱了留有气力才好想下一步怎么做。你放心,我是父亲的儿子,必不会让父亲蒙羞的。”
黄伯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却不愿拂了少爷的美意,便十分艰难地将那粥生吞了。
等到陆子规放下粥碗,黄伯也恰好吃完。陆子规一脸正色说:“黄伯,圣旨今日已到,父亲离世定然已是真的,而皇上已经下了圣旨,父亲想必也只能安葬在北境。此事,想来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少爷说的是,虽然这皇上也太过霸道,只是一道圣旨来通知我们,可是我们却无可奈何呀!皇命不可违!”
陆清泽的手握紧了:“既是如此,黄伯我要去北境!”
黄伯有些讶然,又像是理解:“少爷,你是想?”
“虽说皇命不可违,只是父亲安葬在北境毕竟是远处,又岂能没有孝子摔盆?灵堂的守灵又岂能空荡无人?”
黄伯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陆子规像是早已猜到:“黄伯我知道你要说,都城距离北境千里之遥,想必就算是我去了,也错过了灵堂。可是错过了,也还有头七、二七、三七!父亲的坟头难道就不该有亲儿子的一声痛哭和烧纸吗?”
黄伯知道陆子规所言有理,也没有再劝的道理,却略一思忖对陆子规说:“少爷此言有理,只是老仆恐怕要随后些才能到北境为老爷上香磕头。老爷生前最担心鲁王殿下。如今事发突然,若是事情传到南疆,鲁王若是一冲动,来了都城可就糟糕了!老仆必须要亲去南疆,劝慰了鲁王再来。”
陆子规点点头:“黄伯说的是,表哥对父亲的感情也深厚,而表哥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偷偷离了南疆,落下罪责就不好了。他这个南疆王得来不易,可得万全小心才能日后将姑母从宫里接走。”顿了顿,陆子规又说:“皇权霸道无理,这都城我也是待够了。父亲一辈子都对我说他身不由己,如今不用再回到都城受皇权辖制,也许他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两人打定主意以后,却是将目光看向沉泥。陆子规犹豫一会儿说:“如今还是冬日,北境苦寒,此去赶路辛苦,你就留在府内和黛青姐姐照看府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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