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许本来应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吧。
我叫赵莲蕊,但大家都叫我公主。
父皇是这么叫我的,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父皇会说:“朕的小公主又怎么啦?”母妃也是这么叫我:“公主任性妄为,实在是应该好好反省。”外祖父见得很少,可是每当见面的时候,他也会撩起衣摆先行礼:“臣拜见公主。”更别提身边的仆婢,他们更是每天公主长公主短的叫。
没法子,如果说投胎是一门技术活儿,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父皇统治的北齐是天下霸主,父皇一心要一统天下,北齐的强盛自不必细说;母妃又是那样的花容月貌,深受父皇宠爱;偏偏这样的母妃只生下来我一个女儿,那自然是尊贵无比了。
父皇宠爱着母妃,连带着也宠爱我。有时候,就连身为皇子的两位哥哥都得让我三分。我在后宫里可以说是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只是这样快意的日子也是有不如意的。
母妃并不喜爱我。
这件事本来我是不晓得的,我本来以为全天下的娘亲都是如我母妃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早上、晚间都要用特制的花瓣水洗过双手后涂满膏脂,晾上半个时辰,再由着仆婢细细按摩每一根手指的骨节,直叫那双手柔弱无骨,仿佛是雪堆成的一样。可不仅是双手,母妃的全身都是如此,腰肢、长腿、玉足、更被提面庞,母妃每一日从早起就开始不厌其烦的做着这些保养的工序,一道道流程,做的虔诚而认真,那些香粉、膏脂涂了又洗,洗了又涂······
小的时候我还不懂事,看得无聊,想要母妃抱,可是刚走近母妃,母妃就皱着眉头说:“公主来做什么?”
那副神情、那种语气,充满着不耐烦和质问,我知道母妃是不喜爱的,可那时候还太小嘛,就总想要在母妃面前撒个娇:“母妃,抱。”
可是母妃却偏过头:“抱什么?难道看不到本宫正在敷脸吗?你们跟着公主就这样看着不成?”
跟着我的仆婢连忙上前将我抱在怀里,又赶忙退出母妃的寝宫。母妃居住的宫宇很大,我就住在离母妃寝宫最远的西偏殿。仆婢将我抱回自己的殿内,哄着我说:“娘娘正在敷脸,这可是大事。公主可不能去影响,等娘娘空了,公主再去给娘娘请安。”
可是母妃总是在忙,脸上总是敷着东西;也有脸上不敷东西的时候,可这种时候母妃却是珠翠满头,眉目更是描绘的如仙子一样,着迷了的不仅是我还有来看母妃的父皇。父皇抱着我,给我喂些好吃的点心。有父皇在的时候我就不想母妃了。
我本来以为全天下所有的母妃都是这样子的。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全后宫都是我的天下,我每天在后宫里巡视嬉闹,我敢说没有人比我对后宫更熟悉的了。
可是那一年上元节宫宴,我却看到了陆子规,他正在陆嫔宫里和泰哥哥一起玩儿。
陆嫔不受父皇宠爱,都没有封号,就按着她的姓氏做了一个嫔,住的地方也是小小的,除了一个主殿、一左一右两个偏殿就再没有了。可这主殿也没我母妃的寝殿一半大。
陆子规和泰哥哥正在玩耍,陆嫔笑着看他们,那天下着雪,他们俩很快就跑出来在院子里追逐,一个不留神,两个小男孩儿一齐栽倒在雪地里。殿内的陆嫔和一个仆婢冲出来一人抱起一个在怀里,温柔的笑着拍掉身上的雪,将他们抱进殿里去。
也许是觉得冷吧,他们关上了门,我却有些失神。身边的仆婢塞给我一个手炉:“小公主,今日是上元节宫宴,宫里到处都是来拜见的外臣,咱们赶快回去吧。”
我没说话由着她领我回去。
回到宫里的时候,恰巧外祖父正出来,面上却是一副不痛快的神色,看到我之后也只是行礼:“臣拜见公主。”然后就走了。进了宫门,母妃寝殿的窗子支着,母妃正站在窗后看着宫门的方向,我心里一动,走着走着故意歪向一边栽进雪里。
身后的仆婢惊恐地撵上来要抱我起来,我不大情愿的挣脱她们却看向母妃,窗户后母妃的脸那样美却是那样冷,她的眼睛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仿佛是我的摔倒吵到了她的眼睛,她瞥一眼我,便转身,随后那窗子便合上了。
我放弃了挣扎,由着仆婢们将我抱起,把滚落在一边的手炉塞回我的怀里,抱着我回去换衣服。我又看一眼母妃的寝殿:门丝毫未动,还是紧紧闭着。
我又长大了好几岁,开始明白一些事了。才明白母妃并不喜爱我。因为母妃的野心是要坐上后位,可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膝下有太子,地位稳固且并无错处,实在是没有理由废后另立。所以母妃一直希望自己能生下一个皇子,这样可以减轻很多阻力。而且凭着父皇那样宠爱母妃,也必定不会让母妃的儿子只做个王爷。
可偏偏,母妃满心期待生下的却是我,一个公主。一个公主而已,再受父皇疼爱,等到了十八岁也是要议亲事的,也是要嫁给别人家去的,又有什么用呢?可是又偏偏,母妃生下我以后,再也没能怀上身孕了。
父皇年纪比母妃大着许多,倘若有朝一日父皇薨逝,母妃又该如何自处,又该怎么办呢?她吃的用的穿得都是全天下最好的,更被提就连皇后都要礼让她三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母妃不喜爱我。更别提,那陆嫔就因为生下的是皇子,又有个前朝打胜仗的哥哥,竟然一路升至陆贵妃,比我母妃还高上一级位份,母妃又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呢?此时,外祖父已经在前朝做宰相了,若是母妃也能生下皇子,至少,不会叫陆贵妃在自己之上。
不过我去看过,陆贵妃就算是升做贵妃,也还是住在那小小的宫里,除了每日御膳房送的膳食按着贵妃位份供给,她还是穿那些素色的衣裳,也依然没有戴那些光鲜亮丽的头冠。所以我觉得母妃纯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现在的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知道了母妃不喜爱我,我就不去她跟前,甚至还远远躲着她。
可是对陆子规,我却总是追着他。
他有些内向,君子之书读多了有些过分文雅,常常被我欺负的面红耳赤。可是他怎么忘记了,一开始是他先给了找不到仆婢哭泣的我糖吃的呀。
没关系,他忘了就忘了,我记着就行。
我们就这样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终有一天是要嫁人以后,我觉得要是能嫁给陆子规也不错,陆贵妃是他的姑母,那样温柔,听说他早逝的娘亲也是个温柔的女子。陆家真是一家子温柔的人啊。
但我谁也没说过,外祖父与陆子规的父亲不和,连我都知道,又怎么会叫我嫁给他呢?
可是命运最喜欢的就是跟人开玩笑了。我已经不抱嫁给他的希望时,父皇突然薨逝了。接下来就是乱七八糟:母妃被禁足、陆贵妃被禁足、泰哥哥去了南疆、太子哥哥登基做了皇上······
再然后呢?母妃竟然出宫去修行了,这可真是叫我吃惊,她那样的人怎么受得了修行苦呢?可是她偏偏就去了,潇洒的斩断红尘事,对我一句交代也没有。不过我也无所谓。
事情的变故接二连三,陆子规的父亲战死,泰哥哥竟然谋反?也被处死了。我总以为,那次上元节宫宴,我悄悄给陆子规带路去看了陆太贵妃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皇上又给我和他赐了婚。
喜悦从天而降,却也是我在太后面前投诚争取来的结果。我在宫里一心等着两年后成婚,还也读了几本书到时候好和陆子规谈天。嫁衣也都备好了。可是,在成婚前三个月的时候,陆子规逃走了。
这些年又发生了许多事,可我都不在乎,只等着嫁给陆子规。可陆子规却逃走了,我总盼望着他是一时糊涂,回来以后还是会和我成婚,可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逃去了南疆,做了南疆的将军,亲自将北齐兵赶出了南疆,使得南□□立,我还知道了原来他父亲的死、泰哥哥的死都和皇上脱不了关系。
我知道了,这么多仇恨像山一样横亘在我们中间,我和他这辈子也不会成婚了。
我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每日吃饭、赏花、看看书,却也不再出去瞎跑。如今已是太子哥哥的后宫,我虽然还是公主,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公主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更何况,接下来,皇上会如何安排我呢?北齐已不再是过去那般威风,可会将我送出去和亲?
想想有些担心,想想又作罢了。横竖也不能嫁给心上人,去和亲或是留在这宫里又有什么分别呢?皇上还病着,一时没有心思顾及到我,那我就在从小长大的宫里再多住住,毕竟有朝一日离开就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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